落溪从席位缓缓起身,端庄温雅地走上铺就在通往御前宝座上的宫毯,她第一次觉得走到一个人跟前是那么遥远,又是那么孤独,走近了,却也只能看到高高的云阶,台上的人孤独吗?
款款行至御前适宜之距,她从容地俯身下拜行礼,而后又在魏帝的允诺中直身,所用礼仪得当大方,举止高雅,毫不逾矩又不谄不媚,站起时盈盈而立,柔韧端庄。仅仅几步行走、几个动作却像是一位仪态万千的高贵王女,在场的人都惊讶于为何会对一个侍女倾注了过多的关注和目光,甚至高汐蓁都震撼为何日常看起来有侠者之气的落溪,在御前如此矜贵端丽,毫无江湖之气,但却如此自然天生一般。
魏帝声音虽有虚弱,但还是有王者之魄:“是你在情急之下让朕吃下...?”估计魏帝也不知道吃的是什么,还侧首看了一眼内侍官,内侍官说完,魏帝又讪讪接着道:“一粒药丸?”
落溪心里虽然打鼓,声音却稳如冰封之湖泊:“回陛下,陛下康健之体,并无情急之说,此番只为安各位娘娘的心罢了。”
谁都不愿意说自己病危紧急,魏帝听了很满意,慈声道:“抬起头来。”世人总是对自己没有了解全貌的事情保持不可抑制的好奇心,从亘古从无例外,皇帝亦然。
落溪缓缓抬眉,她没有一般女子繁累琐碎的发髻和头饰,没有过多的脂粉和修饰,脸庞抬起的一刹那,便利索的将自己的样子显露出来了,只是龙颜不能随意直视,她的眼睛仍然只敢朝下看。
只觉得等了很久。“再近前,看着朕”,倏忽之间,不知为何魏帝的语气焦急不安,充满期待,像是少年郎的焦灼,不似适才的皇帝疏离感。
落溪反而有些惊慌,“不敢,圣颜风采岂能是婢女随意窥得?”便低下头来。
只听见座榻响动之声,周围的娘娘们劝阻之声“陛下,勿要挪动”不绝于耳,落溪心里更是长了草,魏帝和自己同屋吃了这么久的饭,他离得远一直看不清,难道因为救了他,就要下来近距离看看?这皇帝是感恩还是?
果不其然,落溪先看到黒锻盘金色绣龙的鞋入眼,再看到明黄盘金彩绣裙裾靠近,心想,魏帝真的下来到她身边了!
“台下少女,抬起头来。”魏帝的声音有些颤抖,满是小心的期待,仿似又害怕吓着她,于是柔声道:“无妨,你只管抬起头来看着我。”
落溪抬起头,坦然无惧的眼神静静地投向当今大魏的九五之尊,面前的魏帝神情惊愕、苍凉、悲伤...落溪一时也分辨不清,只看见魏帝突然用手紧捂胸口,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侍候在旁的内侍赶忙吩咐下人:”把御医叫过来!”
魏帝抓住那位内饰的胳膊,突然又怕自己太过失仪,克制住心里的激动尽量平静道:“不用御医,你瞧瞧,周文英,你,你快瞧...这丫头..她的眼睛,她的眉眼!”
周公公将脸转向落溪的一刹那,惊诧而出:“啊,这,太像了,太像了。”
魏帝说了一字“月...”
周公公先回过神来,打断魏帝,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魏帝改了口,“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魏帝的声音很温柔。
“回禀陛下,花落溪”
“不用拘谨。你家住哪里?”
“回陛下,洛都远郊。”
“你真是司徒府的侍女吗?”
“回陛下,适才是,现在不是了。”
“哦?当下是澈儿的侍女了?”魏帝笑道。
“是。”
“孩子,父母哪里人?”
“回禀陛下,小女子无父无母,自幼跟随自己的师父。”
“家师何在?”
“回禀陛下....”
落溪一边谨慎作答,一边心里嘀咕抱怨:这母子真不愧是母子啊,连问自己的问题都是一样的,莫非,这皇家就这么无聊,专门制定了一套说辞,都是这般问话的?
在场一半以上的人已经从太后的口中听到过一遍的回答了!当太后第一次失态众人会觉得偶然,如今魏帝这般,后宫娘娘们都在心里,自己开始了谱写故事。
而魏帝在问话的同时,眼神里略过狂喜期待,又变成唏嘘和清醒。
后定定悲怆说了句:“梅魂犹在,足慰我心。”
云澈忽然上前道:“陛下,您不能再劳心伤神,我这就带落溪回去。”
魏帝用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二十年前,梅林深浅伊人犹在,落雪无声素琴清扬,倩影巧笑美目流转。忽有,金戈铁马,横尸梅林,梅谷灰烬,斯人无踪影,你去查!去查!这个少女又是谁。”
云澈领命。
魏帝让众人散离席散去。
魏帝离去前对落溪用极为不舍的语气道:“落溪救了朕,是朕的恩人,赐以“医姝史”封号,随云澈入清王府,厚优待之,即诏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