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落溪也不敢耽延,提前一盏茶的时间去门口候着云澈了,只因为黛青告诉她公子休息有时,醒来有时,一定不差分毫。
今日这雪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抬头看向天空,簌簌盈来的雪花密密集集快速下坠,瞬间湿润了双眼,落溪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冰冷寒霜之间,像是放空了自己,轻飘飘游弋在半空之中,她勾唇享受这冷意带来的静谧和清凉,聊胜于无。
“傻看什么呢?”忽然,远山清风入耳,轻音柔声沁心,仿佛白雪茫茫之上悠然而来的琴音,闭着眼睛的落溪仿佛身处幻境,时间停留了一瞬。
冷意来袭,冷风送来一阵熏香,这熏香似乎有些熟悉,但又速速遗忘来自何处。沉浸在冰雪晶莹世界里的落溪被唤醒,她瞬间意识到这盛世嗓音应该是从背后传来,还有点熟悉。
公子?
“公子”落溪赶紧低下头,下意识叫了出来,声音柔柔糯糯的,似乎还有些许不知所措。此刻眼睛只盯着五步之遥的云澈的靴子,今日雪大天寒,云澈所穿的是一双隔水毡靴。
“我问你,刚刚抬头看什么呢?”云澈的嗓音依旧轻柔,衬托世界一片静谧,落溪也立马不再紧张。
“回公子的话,刚刚落溪,只是在感受天...人...合一。”落溪本来已经放松了自己刚刚紧张兮兮的站姿,想要仰起头来大方作答,正好与云澈投来的目光交汇,瞬间脸脖子燥热,只得胡乱作答。
天啊,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墨色长发被整齐束在玉冠之下,眉眼若秋色之月华,柔情清澈,却似有暗涌不可测,仿佛要被吸引进去却又想逃离,配着一张端正英气、俊美无暇的脸庞,仿佛被精心雕琢了一般,似是柔和,似是盛气逼人。分不清楚究竟是该亲近还是该远离...靛蓝色裘皮披风内白色锦缎华服,尊贵无二,漫天星辉。
此刻飞雪也眷恋这样的容颜,萦绕精妙无双的公子玉人,好似精灵飞舞,落溪一时间竟语无伦次了。
“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小小年纪就要矫情地体会天人合一,红尘俗世当中必定要失望很多。”不知道云澈是否看到内心慌乱的落溪,故而淡淡地说道。
“也许正是因为体会了‘人之不能有天’,才会在失望中带动绝望,绝望却带动盼望,盼望带来希望,红尘俗世的人生才不会走到绝境呢。”落溪笑着道。
“细细说来听听。”云澈一边昂首向前,一边又稳步迟滞,似乎等待落溪跟上,想要留心听她有何见解。
落溪三两步跟上,看见云澈侧首投来的疑眸,忽然很想倾吐,缓缓说道,“一个人等多了,从来都知道失望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年少的记忆根本回想不起来,但是多少次,孤寂萦绕,她都在等待中失望,后山的竹林有她的等待,迷失在山间有她的等待,黑漆漆的夜里有她的等待,野兽环伺之间有她的等待,默默垂泪之间有她的等待,傍晚寂寥的蔚然冉霞里有她的等待,她不知道她在等待什么,或许是等待师父回来,或许是等待一抹期待已久的亲情,或许是等待内心深不见底不可名状的渴望...只是最后全部都是失望,全部都是绝望,她只有在朝云中踏歌射箭、星辰下竹箫共舞,落雪中怅然游走、大雨中独步徘徊,多年以来,她用大自然中的馈赠去治愈内心难以描摹的期待,压死自己所有的期待就不再会有期待,但是却从平淡的流光中,发现绝望和失望的谷地会有盼望,会有希望,唯有心死去,才会有心重生。这颗新的心会让她不惧任何失望和绝望,因为谷底反弹以后,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生都是盼望,虽然她内心不可名状的焦虑的恐惧仍在,但是天在,自然在,坦然接受一切,那么盼望和希望总是不用任何条件和经历就会在心底深深扎根。所以,公子你说,矫情吗?”
落溪歪着头看向身侧的公子,许是看到今日云澈温和闲适,此时她完全没有把眼前的芝兰玉树之人看作是自己的主子,更像是一位老友,开始碎碎念,啰嗦不停,她此刻甚至不害怕暴露自己的过往,也想啰嗦一番,但其实还是隐藏了很多。
云澈听落溪说话的时候,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了下来,好让雪地里的脚步声安静许多,能更清楚地听清落溪的话,当落溪说完,云澈内心诸多波动,但是却装作若无其事地会心一笑,“没发现,你还是一个话痨,里面的她就是你自己吧?”
看落溪仍旧在思绪里不可自拔,云澈淡然说道:“听你此番话一说,我倒不能再说你矫情了,因为体会相当深刻。”他又何尝不知道等待是一种多么苦涩的经历,娘亲的离去让他也耗干了等待,体会了多少次的失望和绝望,相反知道娘亲彻底不能回来以后,他反倒不再等待不再绝望,有新的希望会悄然升起。
落溪回过神,微笑着没有回答。
“怎么此刻倒又变成哑巴了?”云澈问道。
“公子刚刚说我是话痨,我得赶紧闭嘴,好平衡刚刚说了太多废话。”落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又用手心拍了拍自己的嘴巴以示惩戒,逗得云澈连连摇头微笑。
到了门口,正要上马车,云澈转过头来看了看落溪,今天的落溪,有些不一样。黛青找人给落溪做的衣服仍旧是照云澈的要求,收紧了领口和袖口,精致利索,适合练武的落溪,浅粉色的裙襦,洁白的披风,让本来就秀气的落溪,看上去少了几分消瘦带来的无力之感,多了娇俏,添了柔美,臻首娥眉,轻施粉黛,消散了练武时候的英气,眉目流转之间,和雅天然却又动人无比,加上偶有的灵动俏皮,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这是他未曾遇到过的女子,纵然他对她还有诸多疑惑和试探,但是不可否认,他从来不觉得她会是危险。
云澈定睛了少时,自觉不妥,说道:“出发吧。”
“公子,逸风呢?”要出发了,如影子一般跟着云澈的逸风今天突然还没出现,怪不得落溪问道。
“府上有些事还需要他去处理,今日便不同我们一道过去了。”云澈说罢,大步流星朝马车走去,落溪便在后面紧跟其上。心里暗想逸风今日留守府中,定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