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长者难掩无奈:“只是澈儿,做储君并非你们百姓想的那么尊贵无上,一个好的储君,就是将来的国君,其一,对百姓要体恤民情,深知民间疾苦;其二,对朝堂之事,要学会权衡之术,不仅要放宽胸怀任人唯贤,还要提防妄将奸佞;其三,很多皇子还未及帝位之时,还可修心养性,自我约束,一旦即位,面对权力的无限,稍一疏忽就荒废朝政,沉溺美色,迷恋奢侈,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无论扶持哪一位皇子,都必须要对得起天下黎民,对得起浴血奋战的边疆战士,对得起鞠躬尽瘁的朝臣,更要对得起大魏!”
虞太傅言辞之间已有些许激动,突然又说到:“其实太子一直都恪守本心,是当今皇子中最适合的一个,但却是一时糊涂...都是老夫的错啊!”长者突然难掩悲痛,话语凄切。
“太傅,我朝正是有天下严明的朝纪,赤胆忠心的朝臣,才有如今的大魏天下,威慑四方,虽说天下局势刚有太平缓和之势,但是迁都未久,北然虎视眈眈,南朝其欲逐逐,如果此时,我朝内部皇子夺嫡之势胶着,无人主持,迟迟未定,必将引起大魏内乱,四方来侵,这是太傅,您想看到的大魏吗?是虞老前辈想看到的大魏吗?”
“仕有时,退有时,老夫华发早生,只怕已不堪国之重用,何况当今皇上维德无疆,治下有方,已不需要这等老朽之才。”这长者一说到魏帝,突然语气有点像孩童口吻。
云澈听到此处,嘴角微微上扬。虞太傅和皇帝亦有手足之情,却因太子一事,二人在亲情和大义之上取舍有别,以至于心生罅隙,云澈知道,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或许二位就能焕然冰消。
云澈思量至此,便轻踱两步到案前,不急不缓地给长者再倒了一杯热水,后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撩袍而坐,语气难得的温和耐心:“太傅,您和皇上为了太子一事互相僵持,您不理皇上朝堂之问,皇上也不在朝堂之上求您友声,您还当着朝臣的面几次驳了皇上之策,后来您抱恙休养,直到如今,皇上每次上朝都要先眼望看一下您曾经所立之地,您和皇上君臣如鱼水,难道您心中不知,皇上一直都在等您吗?储君未定,还不是一直等着您参夺吗?”
见长者脸色愈加平和,便接着说道:“太傅,您是天下人都敬仰的诗书大家、被皇上不止一次提到您是他的耳目心腹、左膀右臂,而如今却没有您辅助,皇上膀臂掣肘啊,这忧心劳思,您一定也了然于心吧?”
说到这里,云澈故意长叹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长者的脸色明显慌乱些许,却还是深沉问道:“为何叹息?”
“太傅有所不知,皇上最近上朝迟,下朝早,龙体已大不如前。更何况,这到了隆冬之际,皇上就更是伤神啊。”云澈边说边偷瞄长者的表情,那分明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虞太傅也清楚,魏帝一到隆冬寒月,总是会加重病情。
叹息声歇,屋子里再次落针可闻,花园深处此时也没有再传来吟诗声乐,只能听见雪越下越大的簌簌之声,还有寒风的呜咽。云澈知道,今夜的不速之客应该是到了,该离开了。
不过,云澈还是坐等佳音,神色淡然。
果不其然,长者也长叹一声,离开自己的座位,开始在屋内踱步,仅仅三个来回,长者的脚步停在案前,望着案几后面“忠君泽民”四字匾额,用些许沙哑苍老的嗓音说道:“老夫糊涂,陛下需要老夫。”
云澈听到这句话,只觉鼻酸口干,心里苦涩。他站了起来。
长者接着又悠悠缓缓地说到:“人老了,活到一定岁数,总是会越活越矫情,以为自己走得远了,站得高了,望其项背的多了,就有资格停下来睥睨四方了,渐渐忘记初始之信,我君的江山在,老臣的忠义就必须在,余命尚在,当不懈于内。”
“太傅”云澈甚感于虞侯的忠心,只得轻声唤了一声以示安慰。
“只是,老夫经常能想起,太子临死前,那一声声对老夫的呼求啊,太子还不到二十岁啊,就那样,就那样被自己的父亲...”长者说到这里悲切不已,云澈也想到那天,大雨倾盆,雷鸣交加,朝堂之上太子声嘶力竭的呼喊:“父皇开恩,太傅,太傅,您救救我。”
“太傅,太子当时趁皇上出巡,与左右合谋,杀忠臣,回平城,谋逆大罪,天理不容,鸩杀已是皇上格外开恩。太傅,那是皇上的儿子啊,他怎么可能不痛心,可是,不杀又如何向死去的卫城将士交代?”
“他是受人挑唆,被人蛊惑。罢了,教不严,师之惰。老夫愧对皇室,愧对大魏,愧对皇上。每一位皇子都是皇上的骨肉,皇室的血脉,所以,澈儿,老夫怎么还可参与夺嫡?”长者的声音时而激动时而低沉。
“太傅,楚王英雄,难免乌江自刎,汉王虽弱,却得万里江山。人生凡事故有定数,往者已矣,生者却要奋力而活,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不畏生死不念过往,只为忠义只求气节。太傅您常伴君王之侧,以天下为己任,不能因为太子一人而枉辜天下黎民,太子没了,皇上还在,大魏还在,您有这份大任,给大魏一个英明的新帝、皇上一个可靠的储君!”云澈忽然言辞顿挫。
后又慢慢说道:“太傅,您不能消沉,也不能亏了新贤。”
“老夫现在就问你一个问题,你的选择,老夫敢信吗?”太傅转过身来,眼神如炬。
云澈当即,深深鞠躬,重重握拳,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定不负太傅!”
长者重重地拍了拍云澈的肩膀,以示信任。
“只是,如果澈儿没有猜错,云淮皇子已在贵府花园,夜色不早了,太傅今晚就不要见了。”云澈恭敬一揖。
“你方唱罢我登场,今晚老夫这里还真是热闹,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之人甚多,只有我黎生最可怜。只是不知道这风雪究竟何时停歇。”长者无奈的摇了摇头,最后望着漆黑的窗外。
“黎生乃是澈儿所护之手足,太傅,且放心。”
“罢了。”太傅喟叹说道。
“明日早朝,晚辈等您。”
看太傅微微颔首,云澈才放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