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寂行不知为何,今夜会在梦中,忆起他的过去。
这样的梦,总归是令他不快的。
他睁开眼时,身后尽是凉透的热汗,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身畔还睡着一个人。
顾卿然醒得突然,她睡得一贯深,揉了揉眼眶,带着点将醒未醒的娇慵,下意识用胳膊撑起半边身子,才发觉,她睡得离徐寂行太近了些。
徐寂行知道她醒了。
顾卿然脸红耳热地从床榻里向外爬了些,她方才好像是贴着徐寂行的身侧睡的,这不大好,不大礼貌。
外头的天似乎微微亮,她竟有些睡不着了,探着手摸到了布娃娃,搂在怀里。
一双温热柔软的手到处摸,找了好久,搭上了徐寂行的腕骨。
有那么一刻,徐寂行想赶她下床。
顾卿然坐了起来,借着外头那点光,摸到了徐寂行已经结痂的伤口。
布娃娃圆鼓鼓的脸,隔着里衣,轻轻蹭了蹭那处刀伤。
……
翌日,徐寂行看清了她抱在怀里的物件,一个烟粉裙摆的布娃娃,他记得幼时,外祖家的表妹曾抱过一个。
那时他刚满十岁,性子有些不稳,表妹爱说些他是外人,不准他住在府里的话,他听得胸口郁闷,表妹用布娃娃砸他,他就将那娃娃捡起来扔进了井里。
昨夜,碰他的是娃娃。
顾卿然梳洗打扮完的时候,徐寂行留在主屋里未走,她理了理衣裙的袖口,转过身来兴冲冲地问:
“墨辞说你今日休沐,我今日想出府逛逛,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给你带回来。”
府里的人都知道徐寂行平日事务繁多,今日难得相爷与夫人待在一个屋子里做事,相爷看书喝茶,夫人梳妆照镜,一动一静,般配得很。
嬷嬷多嘴道:“夫人,何不邀相爷一道出去走走,今儿个可是难得的好天。”
顾卿然微微懵住,耳垂渐渐发红,手也局促起来,像是不知道要朝哪里放,昨晚盖了一床锦被睡了一夜,她对他的陌生感消退了不少,可不知为何,现在看到他还是有些犯怵。
徐寂行显然也听到了嬷嬷的话,只是他不动如山,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不能影响他看书翻页的动作。
顾卿然在旁人鼓励的眼神里,走到他面前,碰了碰他宽大的袖口。
“去逛街吧,我想你陪我一起去。”
虽然这样的邀请在徐寂行与她之间显得逾越,可顾卿然转念一想,明明还是这人主动提的亲呢,就算日后要和离,逛逛街又如何。
他们明面上还是恩爱夫妻。
顾卿然给自己找了充足的理由。
屋内有些安静,她为了缓解将被徐寂行拒绝的尴尬,提前酝酿了很多话,准备在徐寂行冷漠地吐出“不去”这两个字时,娓娓道来,这样她就能光明正大地带着宝春去逛铺子。
“备轿。”
顾卿然愣住,乌润潋滟的眸子盛着惊,像是误入湖泊的稚鸟,尚未反应过来他竟答应了。
待到屋子里的下人都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他们二人时,她露出点欢快的笑:
“我知道了,你今日肯定是心情特别好,才会与我出去逛街的。”
徐寂行神情未变。
“你再不说话我都要以为,你是关心我,才陪我逛街的了。”
徐寂行稳如平湖的面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顾卿然如小扇子一般浓长的睫毛扑了扑,仰着头,唇角翘得无辜。
“骗你的,我没这样想。”
“你怎么可能关心我,我病了那么多天,都没见过你。”
这次换徐寂行低头看她。
顾卿然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绫缎窄袖对襟袄,领口处缀一圈雪兔毛滚边,肤光胜雪,饱满如浆果的唇瓣微张,说着些轻柔带嗔的话。
她一说话,下巴就压了压轻软的绒毛。
徐寂行的目光很平淡,只是直落落地下来时,她竟觉得这目光含了些情深的意味,他生了一双狭长深邃的眼,定定看人时,很不一般。
她心跳如擂。
可他说:“如果是那种关心,我给不了。”
顾卿然错愕中红了脸,她略带一点恼羞,转过身去,迈着略快的步子出了屋。
这下好了,早知道方才她就不让宝春给她涂胭脂了,脸一定很红,红得像是胭脂涂多了。
不关心就不关心。
可他怎么这样说话,那种关心,是什么。
徐寂行上马车时,顾卿然已经在马车内坐了有一会。
“想去哪里逛逛?”
徐寂行望向坐在马车最里面的那人。
顾卿然先不说话,好半晌,她嗫嚅着道:“我又想吃糖葫芦了,我还想去上次那家铺子买。”
“那便去。”
顾卿然口中生津,好像已将那酸甜可口的吃食咬进了嘴里,她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也就不在意之前那段插曲。
“我还想给舅母买些时新的料子,下次寄给她。”
“好。”
“我还想看看京城最好的砚台,捎给舅舅。”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