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周砚冰的羊皮袄在火炕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雪晴替他添柴时,看见他鞋垫边缘露出半截红绒线——那是去年冬至她送的「驱寒符」,说红绳能挡住西伯利亚的寒流。
「脚还疼吗?」她忽然开口,目光落在他脚踝的烫伤疤痕上。十年前的火灾,他替她挡住坠落的铁锅,自己却被蒸汽灼伤。
周砚冰慌忙缩回脚,乌拉草鞋垫上的「砚晴」二字却露了出来。那是奶奶临终前偷偷缝的,雪晴一直以为是买的成品,此刻在火光下,针脚密得能看见老人家戴着老花镜的模样。
「其实……」他忽然从医箱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她初中时塞的糖纸,每张都用狍角刻着小小的「晴」字,「我攒了十年,就等着有一天能换你一句……」
话未说完,木门被风雪撞开。豆腐坊的王大爷抱着捆乌拉草闯进来,腰间挂着的铜铃铛叮当作响:「晴丫头,镇上来了收山货的贩子,说要收你奶奶的酸菜秘方!」
雪晴手中的火钳「当啷」落在地上。周砚冰迅速收起糖纸,却在起身时碰倒了窗台上的狍角挂饰。那是奶奶用第一只猎物的角做的,此刻在火光里摇晃,映出他眼中没说完的话。
深夜的林场寂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雪晴蹲在灶台前,给最后一笼粘豆包点胭脂红,周砚冰的羊皮袄搭在火炕上,袖口露出半截红绳——正是她送的「驱寒符」,绳子磨损处,底下的烫伤疤痕像道未愈的伤。
「当年我爸出事前,曾在这灶台边喝过热汤。」周砚冰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他说陈奶奶的酸菜汤里,有松雪镇的根。」
雪晴手一抖,胭脂红点在了笼屉上。她想起父亲反对她开菜馆时说的话:「松雪镇的根早断了,火车都不通了,守着灶台能守来什么?」
「能守来人心。」周砚冰替她擦去手背上的胭脂,指尖在烫伤处停顿半秒,「小柱的棉裤是你奶奶缝的,英子的围巾是你改的旧棉袄,连我医馆的门帘都是你用酸菜缸的布补的……」
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狍角雕刻的平安扣,内侧刻着极小的「晴」字:「奶奶临终前给我的,说等雪化了,就送给灶台边的人。」
雪晴接过平安扣,想起白天在酸菜缸里发现的狍皮手套,指尖忽然触到夹层里的纸片。展开一看,是周砚冰父亲的林场事故报告,在「陈秀兰」(奶奶名字)的签字旁,画着个小小的铁锅——与她围裙上的刺绣一模一样。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照着雪道上两串脚印,一串深,一串浅,在火炕的暖意里,渐渐融成一片。粘豆包的甜香飘出窗棂,在松雪镇的夜空里,勾住了某个未说出口的约定。
老座钟在此时敲响十二下,周砚冰的白大褂口袋里,那张画着她十二岁模样的粮票轻轻颤动。雪晴望着笼屉里的粘豆包,顶端的胭脂红点像极了他刚才欲言又止时,耳尖泛起的那抹红。
此刻火炕上的影子,交叠着十年的风雪与温暖,在酸菜缸的酸香里,悄悄酿成了最浓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