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学习上有心事?”
那更不是了。
江岁摇头。
小沙发只能容纳两人多,感受到旁边明显下凹,毛茸茸的白色毛衣映入眼底,江岁缓缓把手握紧。
“哥不逼你想,这件事就当过去了好不好?”
反正也没有多大影响,江何晚并不是要一个原因,他只是想帮助江岁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之后好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但如果这个原因会给他造成困扰的话,那追根溯源也不是必要的。
他在他低垂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温柔宽慰:“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呢,别因为这件事影响心情,哥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永远是哥心里的第一位。”
他对他的承诺,不论遇到谁,江岁在他心里永远是第一。
江岁蜷缩在沙发的阴影里,稀少的光线将他苍白的侧脸割裂成明暗两半。
似乎是在找原因。
“哥!”
半天过去,干哑的声带扯出气音,他叫住他。
“怎么了?”正准备回房间的江何晚被这声拉回去。
“哥,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江岁抬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在白炽灯下闪烁着盈盈泪光,他扯着袖子,像一只讨厌被丢弃的小狗,可怜巴巴摇尾巴。
“原谅我。”
江何晚很轻地笑了一声。
“哥从来没有怪你。”
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江岁洗漱完,又巴巴地去敲哥哥的门。
彼时江何晚还在思考今天付老师给的英语报纸,昏黄的灯光照亮纸上小小的单词,逐字逐句看下来有点费眼睛。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江岁已经从门缝探出半个脑袋,亲昵地喊他哥哥。
“怎么了今天,还有话要跟哥说啊?”
就像这些天所发生的别扭都不存在一样,两人又恢复了最初没有任何隔阂的相处。
江何晚亲切地招呼他进来,房间很小,小的连椅子都没有,江岁只能坐在床上。
“我就过来蹭蹭。”
江岁缩在被子里,厚被子挺重,江何晚整个人暖呼呼的,连带着被子里也是暖烘烘的,带着洗衣液的香味,美中不足就是床太小,容纳两个人有点挤。
将就将就也不是不能睡。
江何晚以为他今天是要跟自己睡,把满是标注的报纸收好,留了一个光线昏暗的小夜灯亮着,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头挨着头。
能听见叶子上积累的雨水落下的声音,排水管无休止地清理积水,小动物弄出的声响、树枝的摇晃声,传到小房间是那么清晰。
江岁眼睛眨巴几下,静默地躺了十来分钟就走了。
江何晚没睡着,也没拦着他走,等门悄悄关上后又把灯打开看还没写完的阅读理解。
半夜,天气状况急转直下,开始出现预警中的雷阵雨,暴雨哗啦哗啦打在玻璃窗上,水帘翻滚,溅开的水花散在半空,结伴其他的雨滴落下去。
卧室暖黄的灯光熄灭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受阵雨的影响,江岁做了一个很潮湿很冷的梦。
梦里,他被丢在雪地里,背部因灼烧而溃烂的皮肤在冰雪的覆盖下失去疼痛,结冰的河面仍能听到透明冰块下潺潺的水声,这条河他再熟悉不过,顺着河流往前走二十几里就是他的老家。
一个充满恶意和绝望的地方。
冷......
除了冷和痛,没有别的感觉。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呼吸道快要结冰丧失功能,一道担忧的声音才模糊传到耳边。
“你还好吗?”
红肿的眼睛睁不开,有限的视线中只能模糊地看清地上犹豫靠近的脚步,穿着有些破但很干净的白鞋子,青涩的少年音有些沙哑,似乎正在艰难地度过变声期。
“你是谁家的小孩?”
他试探性询问,久久未得到答复让他不得已伸手触碰被打到浮肿的脸。
掌心温度不是很高,但动作却异常轻柔,随之而来的是一句很小声的喃喃:“晕过去了吗?”
“......”
雪在他唇心结冻,他很想哭,很想说救我,很想说好痛,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声带好像溶解了。
又过了好久,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一件温暖的衣服环住他,连同整个身体被包裹住抱起来,从未感受过的温度唤醒了他仅剩的意识,一件鹅黄色的毛衣映入眼底。
还未换毛的小鸭子的黄色,看着很暖和很舒服。
对方并没有很宽大的肩膀,同为孩子的他也还稚气未消,并不可靠的细弱手臂紧紧抱着他,脱去外套,寒风使他打了个颤,一步一踉跄地往外走。
寒风、雪花似乎被这件不大的外套全部隔绝在外,剩下的只有人体本身所拥有的热度。
他努力睁大眼,想看看这位救命恩人是谁,枯瘦的手指颤颤扒开衣服,感受到怀中的动作,对方好奇低头,江岁对上的,是一张白净秀气到让人惊讶的脸。
好看。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唯一的想法。
他猛地惊醒,坐起身,一道骇人的闪电瞬间劈下,惨白的灯光照亮整个房间的布置,只有江何晚买的那盏小夜灯还在不懈地发出橘黄的光辉对抗极端天气的无情。
心跳的很快......
炸雷随之而来,重归黑夜的窗上倒映出江岁惊魂未定的表情。
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他眼睛睁的比任何时候还要大,瞳孔像受惊的猫一样紧缩着,手死死攥着被褥,手背青筋暴起。
冷气、潮湿、冰凉的梦境回闪在眼前......
害怕、惊恐、绝望......
令人窒息的负面情绪幻化成一根极细的线缠住他,缠住他的心脏,锋利决绝地斩断他的呼吸道,窒息感宛如溺水,要他死在这片雨里。
没有任何救命稻草供他抓住。
床对面的书桌上放着闹钟,等闪电再次亮起时,他看清了上面的时间。
三点三十六。
穿着睡衣干坐十来分钟,直到寒冷把人全部浸透,江岁才如梦初醒放下被子。
洗床单,洗衣服。
一个不算春梦的春梦。
他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晾完衣服手冻的通红,耳尖眼尾也都是红的。
麻木地穿好保暖衣,套上裤子,房间没开灯,江岁就着那点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灯光走到椅子上坐了会儿。
这套之前穿着正合身的衣服现在对他来说有些长了,手腕脚踝露出一大截,饱受冷空气摧残的皮肤以疼痛表示抗议。
他没管。
秒针照常运行,时针指向数字四,窗外的雨声小了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闪电还是不间断地落下。
桌上放的一面小镜子正好对着他的脸,无处落脚的视线转到镜面上,适应黑暗的眼睛能够清楚地从中看到自己。
他很少照镜子,看到这张和哥哥半点都不像的脸他就会觉得愤怒,怨恨他为什么不能成为江何晚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
但现在他又觉得这张脸无比陌生,方叔叔说他和哥哥长得越来越像的时候他会暗自欢喜,可如今再看自己这张完全跟哥哥搭不上边的脸,他竟然从镜子里看出了一丝庆幸。
疯子!
江岁陡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抬手把镜子摔碎了。
破碎的镜片中,他看到了很多个自己的脸,每一个都空洞到不认识,像在嘲笑他无能为力的怒火改变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