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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暂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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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墩子旁,远远刘一等,目光所及皆是贺凛,百日喜的坠子摇来摆去地闪,微笑叫人心安神稳,似乎早就料到等来的一定是两个人。

血痕遍布的衣裙映在双眼,刘一攥紧长袍披盖贺凛伤处,“包袱里衣裳和药都齐备,待会寻个地方上药换身衣服。”

贺凛点点头,唇色浅淡却笑容可掬,仿佛又是一个无事发生的午后,更叫刘一心头频频闪过她身万般伤痕,呼吸加重,心头悸动倍增,小凛数年如当日的可靠,总保他人安然无恙出险境,自己遍体鳞伤在所不惜。

当初岳迷子半夜敲窗,说刘一朝思暮想已至。生忘田重现馒头村,刘舞就是这次的田选人。

乐心才至,忧思已攀,决计随护刘舞。

贺凛与刘一果然重逢,刘一取药途中又见岳津迷。

岳迷子喋喋不休,刘舞早对刘一心念之人恨意日深,生忘田选人入田时,田选人仇敌若在附近,会被迫同入生忘田。

贺凛木技傍身,和刘舞同进生忘田,死局即解。

刘一蹙眉,岂能再置她于险境,选中之人无法顶替,既如此。

岳迷子一眼看破,笑呵呵,生忘田又不傻,你可进不去。

刘一不信邪,觅得村外生忘田下落,追着跑了十几个深更半夜,果真无法进入,只得另寻法子保全贺凛。

最后林家库存的本心净念丹全化进梅子糕。

表姑娘麻琼罗笑嘻嘻,意迟门主冼坤舆自诩机关第一,幻术无敌,造生忘田睥睨江湖,唯独干不过无窍偃师曾环复,数有百比,未尝一胜。

刘一闻言,得心安三分,贺凛提过村中趣事,她自幼帮工木匠曾,能招万里之外来客求取机关器具,绝非等闲。

天底下厉害的偃师不少,曾邹褚岳四大姓最为出名,曾姓遭屠,全族仅剩一子三女,神出鬼没,难辨其踪。

岳迷子自然不许,拦路敲晕三刻的刘舞,刘一精心备下的梅子糕,刚吃进去全叫消解了。

至于贺凛,吃不吃的,大差不差,不必费劲儿,拿捏干系之人,要比拿捏贺凛本人,有趣的多。

为父母立坟有条不紊,平静如同日常做工的少年人,急眼起来,究竟什么样子呢。

刘一瞧得出岳迷子看戏的心思,也明白他的预判,所言必真。

当得江湖上数一数一的术士,岳津迷有的是办法保证他的预言“必真”。

梅子糕大包塞好,木匠曾打底,小凛能耐,果然平安。

贺凛上下左右地找十二,刘一又是女儿家的装扮,意欲何为?

阿娘也总是这般巧笑嫣然,在家门口等她抱十二跟着阿爹回来。

村南夏天浣衣洗菜的小溪,存许多粉透白的小石子儿,溪水冲刷的光滑圆润,晌午日头大,打得溪水粼粼石子儿闪闪,正如所望佳人,刺刺余目,灼灼在心。

耳中响起刘舞来时所说:

兄长常年有攒药的习惯,为保药性,不间断地与林家交易,年年一新。

从来以为兄长要做了不得的险事。

可攒的一箱子保命护底的金贵药丸,自贺凛来,箱子见了空。

聊毒杀贺凛那夜白天,到底忍不住问了,方知兄长的药,从多年前,就是给贺凛攒的。

从前见那只捧在兄长心口的镯子,刘舞好奇过不下千回。

兄长提起旧事,常说到索命贼子凶狠手段就心痛如绞,打开随身的火折子才能恢复。

山前林地缠下一身心病沉重,林家竟也束手无策。

支离破碎的字句,刘舞自己拼凑出一个为求自保,舍兄长于虎豹豺狼窝,害他心疾难医的形象。

那小丫头片子好狠的手段,留什么火折子居心叵测,叫兄长不伴火折难以入眠,好深的算计,日后重逢更便拿捏兄长。

刘一捡着碎片,前前后后地重复,着急为贺凛澄清。

救他危难,恩同再造,只是隐世小村,当时误入,脱身后难觅其踪,再没有找到那座山,那片林,那个村,那位小姑娘。

刘舞压根听不进。

林家那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麻大夫,神神秘秘地忽悠,说他兄长这是心病成魔,自欺欺人,时日长久,编也编出一套自圆其说的救命大恩了。

不顾心疾加重,搏命习武,也是受那套自圆其说的救命恩情影响,这是打量着日后报恩呢。

此举在刘舞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贺凛真的出现,刘舞杀心立起,若非刘一阻拦,贺凛这伤要养好安稳不了。

不想生忘田中,性命攸关,贺凛几番相护,不计前嫌,刘舞这才信了兄长所说,彻底没了记恨的心思。

字字句句震撼在贺凛心,胸腔也跟着回响,刘一和她幼年相识,竟心结至此。

也曾听一起玩的霜降说,村子曾遭残害,为避祸周围设下机关,轻易找不到,能进村的都是有意放行,不让进的至死难寻。

村里头进进出出,人来人往不在少数,逃犯人牙子都抓了不少,村西能掐会算,天大的本事的陈大褂也不可能做到回回请君入瓮,没几个孩子相信。

毕竟霜降跟她爹霜不偏上半年外出营生走南闯北,下半年回家耕织,胡诹都成习惯了。

当初大病初愈,烧坏了脑子,大夫说引起重病的原因成了忌讳,贺凛记不清所受惊吓份属寻常。

刘一心疾缠身,她重病近亡,想来那次和刘一相识,状况之凶险非同小可。

左右攒的药,念的恩,挂的心,尽数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浇水似的,淋漓个透。

来日都要一一还罢刘姐姐,不作相欠。

思及刘舞描述,刘一心悸昏厥,叫人满心不忍。

平日瞧刘一康健,不想避人之处,多遭折磨。

为人攒药,也该为自己求一副治心疾的药。

贺凛暗自思忖,等良家事了,报酬不在少,届时无论如何,替刘一寻到一副开心的方子。

刘舞抱拳颔首,托贺凛同路途中代为保护刘一,先行离开。

古大娘追查屠村那伙儿的行踪,恐力有不逮,刘舞前去接应。

屠村歹人尚在附近流窜,多有凶险,十二托付了林家照看,林家伙食向来不错。

也好,回去途径草庙村,吉凶未卜。

刘一刘舞身份不明,古大娘也掺和在里头,放在旁人身上多半要问,贺凛一直是那少半。

自己的闲事已经不少,帮不上忙的不开口为好。

“养伤这些日子,费你许多药,来日一定补齐,双倍奉还。”贺凛看不得刘一许久,低下眼看脚还自在些。

瞧她憋了半天,说出些实在话,耳根子却红,刘一不免心喜,刘舞那小子嘴快合该派上用场。

“惦记着为你攒药,用不上是最好。以后我在你身边,不愿用那许多药。”

当日凄惨分别,历历在目。

比他还小岁的贺凛,身着他的衣服,血缸里染过两遭,块连块的血红,忍遍体鳞伤,满身赤花覆青紫,左眼已经睁不开,右眼澄比夜星,澈同清溪,笑如中天之日。

地上两道刨痕,全是手指的挠印,泥土掺丝丝红,何其刺人心目。

十步坑里竹箭透一人,二十步外悬吊第二人,百步之内兽食残躯第三人。

两个孩子,三个死人,饶说有离开的第四个大人也是可信的。

天色将昏,葱葱郁郁的林子已经看不出绿,密密的暗压得肩背沉,身难起。

小女孩伤重,硬撑住一口气扛住虚弱的小男孩左边肩臂,来到隐蔽山洞躲藏。

女孩警惕着洞口,十二回去报信已有两个时辰,爹爹很快就会找来。

小男孩沉默不语,三个贼人围着她折磨的画面历历在目,除了三贼辱骂逼问,一声惨叫都听不到。

他盯在小女孩身上的眼里,愧疚,心疼,自责,情绪纷杂,攥紧拳头的手半掩在袖,掌心是一本小册子,作力作得微微颤抖。

那本册子是小女孩塞进他衣襟,作护心之用的。

今日之前,也曾有人为他出头,最后都迫于威吓,害怕地远离,抑或嫌恶于他,甚至加入迫害之列。

为什么不跑,生生替他受此非人折磨?

为什么受尽折磨一声不吭,对他这个罪魁祸首还笑脸相迎?

小姑娘靠在他身边,轻拍这他的背。

手才碰上背,男孩回过神颤了一下,有如惊弓之鸟,眼神也撤走了。

浅浅的笑容时时挂在她嘴角,稍平又扬起,“你别害怕,我。”林子地吓着他了,小姑娘快快挪开,“我不靠近你,你别害怕。”

男孩连忙拉住了小姑娘,摇摇头,“谢谢你。对不起。”

小女孩笑得更开,原来他方才一颤并非忌惮她刚才所作所为。

“不谢不谢,该说对不起的人已经解决了。我爹爹很快就来了,到时候我爹会送你回家的。”

得尽快离开此地,不然还要连累她父母,“我该走了。”

他脚步虚浮,走不多远,可态度毅然决然,显然不愿等她爹来,思及他满脸愧疚,小女孩跟上他身后。

“我家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上门寻仇,我娘失踪不久,就会和我我爹安然无恙回来,我娘说,那是她少年时路见不平结的梁子,身后挖坟,她也担得起。如果哪天我也打算走到别人的路上,就要做好发生一切的准备。而她和我爹永远支持我。”

男孩停了脚步,没有回头,女孩继续说,“既选择走到你的路上,必担下一切后果。何况我已经在你的路上。”

男孩望着洞口漆黑,“天不会亮的。”

竹棒递到眼前,女孩子一派天真,即便满身血污,谁瞧得出才除掉三个大人,“我娘第一次被掳走是深夜。我每天都打开火折子等半个时辰,第五天天亮他们就回来了。火折子送给你,天黑就打开,一定会天亮。或者你去我家,我家的秋千天黑也一样玩的。”

竹棒替出手里的话本,小女孩翻开话本沾血手比比划划,重新塞进男孩的衣襟,“我们村很厉害的曾木匠说,一样厚的纸和木板,纸更挡得住利器。杀猪都是一刀下脖子插心脏,心及心以上,最是要护好。”

火曳光摇心神才稳,女孩熠熠闪光的小脸终究暗去,男孩才接住人,气血翻涌,体力难支,不省人事。

再睁眼,林地消失人无踪,一别数载,无从了解贺凛痊愈与否,可还康健。

她还那么小,受重伤所累,伤了根基,日后缠绵病榻可怎么好?

又或者早在那天就……不,他不愿想,不能想,不敢想。

此后岁月漫长,刘一常午夜梦回,贺凛伤病满身,一口气不来,风舞烛熄,惊醒床头慌忙拾火折,火苗跳跃仿佛小凛的眼,心悸才减。

翻开那本血迹斑斑的话本,无数遍抚过扉页那十个字:天暗开火折,心明天将晓。

隔三差五跑到医馆,为梦中贺凛的伤病求药。

林家的药最好,他便去林家求,攒多一份药,心安一分,日久天长,登门买药客成林家挚爱亲朋。

为了日后重逢,不必她再以身相抵,勤加练武,只心疾亟待解决。

没药却说,与秋千姑娘重逢之日,心病即消。

果真如此,刘家小院,小凛在侧,夜夜安睡,身强体健,再无梦魇。

刘一目不转睛,贺凛屏气凝神,两双眼照镜,莹莹耀日星,润润映水月。

他话里话外,竟有些许诺的意思,贺凛不敢深想,唯恐会错了意。

“你的心疾如何了?”贺凛小心翼翼。

“全无大碍。”刘一笑给她一个安心。

“果真?”

“大夫说心念之人就是良方,你来了,不必吃别的药。”

噗通噗通。

小时候贺凛帮柳婶儿溜鹅。

儿子游学,那只白鹅是柳婶儿相依为命的宝贝,羽毛隔三差五清理,比柳婶儿的脸还白净。

白鹅最喜欢往后山南边的桂花湖去。

粼粼湖水静悄悄,陡的白鹅扑棱下去,湖水激荡过去,涟漪回来。

大白鹅终究会走,湖水却无法立刻平静。

此刻心境大抵如此。

银光闪闪刺了眼,刘一伸过来的掌心,躺着带刀痕的镯子。

照百日喜瞧了一个来回,照刘一瞧了两个来回,又掐住手腕的千世安。

柳镇菜刀劈头盖脸落下,没有百日喜,保不住这条胳膊,满载娘和素姨的希冀的镯子,定然也能护住刘一两分。

百日喜套上刘一手腕,千世安照旧藏于贺凛袖中。

刘一直勾勾,锁在贺凛眉眼,小凛从来不会失信。

他打算奉陪,她确实乐意,十二日日黏着刘一,比平时还要活泼,贺凛一直相信刘姐姐心比金子,是最好的人。

“哪天心意另转,换回镯子即可。”

娘亲,小凛已经见到千世安,你和爹爹是否归期将近。

刘一掐住手镯,喜笑颜开,小凛给他戴镯子了。

“镯在人在,纵百转千回,殊途同归。”

心头留出大片白来,跳一下描一笔,直到描尽刘一的模样。

除了黄泉末路,岂有人间同归。

贺凛怔怔望住刘一,记不得有什么儿时交情,这个人却认准了她,悉心照料。

模样好,心地好,从头到脚都是话本儿里最讨喜的模子,也是最虚无缥缈的模子。

她不过一个有好恶的普通人,看话本上七情六欲,能大被蒙头哭一宿,听江湖中龙争虎斗,情绪高昂阔论高低,村子里帮东家杀猪,去西家宰羊,给杨家放牛,替柳家溜鹅,件件熟门熟路。

村里长辈关怀,平辈友爱,小辈乖巧,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地互帮互助。

刘一的好,和村里柳婶霜叔他们的关心不一样。

是关起门,自己一个人,回想起来会笑,耳根会烫,心里会挠。

再一开门,乍见他在当间儿,天光大照。

立命和刘姐姐劳心救护,清清白白的心思不敢做他想,谨记报恩。

也晓得,刘姐姐那些奇怪,那些不自然,可那层窗户纸从来没有她来打破的立场。

窗户纸捅破那天,大抵是初抵馒头村伤势沉重,心气跟着虚,明明平白无故得了好处,最该狐疑没底,却实在遭不住刘一那张神临人间的脸,自欺欺人地默许他的亲近。

到底是好色。

娘最烦欠债,尤以人情为恨,欠了就会记挂,往前走就无法控制地要回头。

绊手绊脚久了,满天繁星黯淡终隐,潺潺流水断源干涸,花树枯萎,飞鸟不鸣,人生色彩全用来书写惦记,再描不出旷野无垠,眼着天地。

那娘和爹呢,娘却说那是爹欠的她,爹视线所达,什么都缺得,唯独缺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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