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凛扭头看一眼刘一,不等开口问他,就见他点点头,起来身,贺凛忙扶上一把。
虽说付园多半追不来,耽搁在这里总有风险,连累张氏兄妹更是不妙。
尤其刘一这伤得安置到有医有药的地方养上。
这会子走了,不等付园,陈一町多半也要动手。
贺凛在身上摸索半天,迟华好歹明面上是个殿下,连个信物都没有。
不过真有那种玩意儿,留下保不齐变祸患,陵北那些个金贵祖宗,一个比一个凶残。
抢走的百日喜,迟早要拿回来。
千世安是刘一所有,贺凛从来也不会打镯子的主意。
“阿福伤重,仔细照看。”
陈二丁连连应着“是”,忙不迭过来扶稳了刘一,盯着他的脸瞧,又不敢在贺凛跟前太放肆,只好梗直了脖子单溜达眼珠子,两条眉毛往眉心凑,越凑越紧,越紧越弯。
直觉脏腑难受,明明庙里头为了求生直喊饶命,哆嗦得腿都打弯,却敢为了大殿下去挡付园那些个吃人肉的妖怪,该惜命的时候怎么就不惜命了呢!
招呼陈氏兄弟先扶上刘一出去等她,屋中只余张阿花同她时,贺凛在屋里寻觅一圈,旁边凳子上圆框里放着剪刀碎布。
拿起来对着手臂就是一划。
“贺姑娘!你这是?”阿花慌慌张张抓了布要给贺凛按住伤口,贺凛摆摆手,两指按在上臂上三分处顺着手臂往下推,前臂伤口里逼出来一颗径不半寸的珠子。
珠子剔透,赤中带金,不沾丝血把在阿花手中。
外婆过世,贺凛不到三岁,回到父母身边。
右手臂里头埋了七颗保命珠子,日夜血脉滋养,连爹娘都不知情。
摇椅摇,蒲扇摆,外婆怀里听孤零。
一个人身怀宝藏,却是迎风之烛,将灭将熄。
她最惦记的亲人有最惦记的人,代为保管最合适。
七颗髓珠是外婆家最硬的宝贝。
娘生大病,危及性命,悄摸悄取出一颗,按外婆嘱咐,喂娘服下,果然吊住一口气撑到了没药先生来。
阿花兄妹奉上一颗尚且不够,得另添报恩大礼。
余下五颗,撇去两颗保底,一颗给爹,还有两颗。
箭在他身,刺在她心,贺凛朝窗外望,刘一那颗得留。
“阿花,这颗髓珠,若遇大病重伤,服下吊住半条命不是问题。便做你我姐妹相交的心意。待寻得合适信物,再另作托付。”
话说到这份儿上,张阿花攥紧了珠子,贴身收好,从衣袖深里撸下一只暖洋洋的镯子捧给贺凛。
“我也没旁的好东西,这根素银跳脱你戴着,我哥在上面浸了药,能去好多毒,思追也不例外。”
光溜的镯身,颤颤巍巍刻着朵独一无二的石榴花。
贺凛谨慎接了,套回张阿花腕子上,劝她留下傍身,约好了来日赶集,挑一对儿二人都合眼的物件儿。
“思追是什么毒?朴箭上抹的毒够杂的。”
怎的一脸茫然,贺凛竟然不知道?
张阿花拉住贺凛的手,要给她缠好手腕的口子,边系结扣边声小。
直言贺凛换下来的衣裙,用子云鼠的脑髓和脑壳粉浸渍过。
且用秘法做了气味掩盖,人闻不到,寻常清洗无法去除。
唯独母云鼠,隔开十里地也能追踪到气味。
思追是子云鼠脑物的别名。
蓝心蛊刺入肌肤,子云鼠涂抹衣物,迟华身上下了多大本钱,才这么怕她跑脱。
“之前付园在我身上抹过,不过没有掩盖气味。洗衣服的皂角是我从林子里捡的,没想到会洗出思追的气味。长久穿这样的衣裙,思追渗入皮肤,毒浸脏腑,来日母云鼠血祭,缠绵病榻至少小半年才油尽灯枯,你和阿福姐姐的衣裙且先留在我家里,下回你来取,免得你家里人多心。”
母云鼠是一只幼猫大小的红皮老鼠,出自陵北云氏。
张阿花打眼瞧见,陈一町身上那只便是。
“我瞧着你家里人恭敬,但付园都拿来使的药,哪能好。”
张阿花拉下贺凛的袖子将绑带盖密实,从衣箱里头翻找出一只油纸包,“镯子确实不够保你和阿福姐姐两个人,这包药粉是我哥哥按照林大夫的方子配的解药,你随身带着,等回了家,往衣柜衣箱里撒,只要一晚上,衣服上的思追就能全部消解,方子我哥记得,改天再配就是,这包你一定要拿好。”
脸上愁云片刻遮掩,抬头又见明媚朝阳。
“林先生说了,能从付园手底下跑了的,气运极佳,且行得顺路呢。哥哥和我是,你和阿福姐姐也是。”
阿花笑容明媚,叫人更笃信三分。
贺凛何尝不懂,过分忧天虑己,反而招灾来难。
“多谢你阿花,承林先生和阿花吉言,我家中事急,需得尽快启程。此地只怕不再稳妥,你同张大哥多加小心,最好寻个新的落脚处,来日再会。”
“好,等哥哥回来我同他讲,你放心。”
张阿花站在门口目送贺凛等人离开。
贺凛走近了陈一町,朝他小声道,“张氏兄妹救了阿福和我的性命,不要打扰张氏兄妹,也不要让别人打扰。”
陈一町小抱拳,小小声,“殿下安心,付园那边,属下已派人盯着,必保张氏兄妹万全。”
贺凛打量着瞧他两眼,能安心就怪了。
红皮老鼠这会子藏得倒好,陈一町真会拣话,知道什么告诉她好,什么不该告诉。
比起两个弟弟,陈一町还是拎得清,有牵有挂的人,总比孤身的谨慎更多。
张氏兄妹说到底与他没什么利益挂碍,但若二人有恙,这挂碍就大破天去。
贺凛一边叮嘱他不必盯得太紧,免叫付园反扑得了路子,一边心存希冀,盼张大哥和阿花尽快寻得新去处。
眼下自身去处难做主,夸不得海口为他人寻落脚,更不敢托付陈氏兄弟,叫迟氏易得把柄。
马车上陈二丁扶着刘一的手臂,助他稳靠马车,又不敢揽肩搂人,怕惹贺凛不快,更怕冒犯了他。
贺凛接了手,让刘一靠在她身上,陈二丁手里空落落,心里也跟着空落落。
本该寻个就近镇子找大夫,陈一町却说她那个便宜舅舅派人来接,半日就能到陵兰北州,皇城里的御医总不会比小城小镇的差许多。
突然催得着急,只怕是陵北那里生了变故。
窸窸窣窣,林中动静由远及近,毛头毛脑的林貂边走边嗅,望着贺凛一行人匆匆出林,片刻蹿了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