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夭神色微变,求助似的望向燕绥。
在燕逸之缓缓推开门进来的那一刻,燕绥本来似笑非笑看好戏,拉住陶夭夭的手腕,将人带到自己身后,半压半挡着她。
身材娇小的陶夭夭在他宽大身形的笼罩下,被遮得严严实实,燕绥还特意避开了她的肚子。
燕逸之生生停住脚步,立刻偏移视线,在温泉池边,还看到一位女子。
“你穿好衣服,我在门外等您。”说着,他转身往外走。
燕逸之面色不怎么好看,懊悔自己径直推门进来。
“有话在这里说,没什么可避讳的。”燕绥开口叫住他。
这时初一送干净的衣裳进来,全程低着头,视线没有半分逾越,他知道这个温泉殿里先前是谁。
燕绥勾起里衣穿上,“我今日还没尽兴。”
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陶夭夭躲在被褥里,在他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燕绥不仅不恼,还伸进一只手把她的小手握住,轻轻地磨搓着。陶夭夭想用力抽出来,又怕力气过大将薄被打落。
倒是听到外面燕逸之的嗓音,“指挥使大人先前说秉公执法,我此次来便是问,如果是晋王的手下之人贪赃枉法,指挥使大人可否也会秉公处置!”
一贯清润的嗓音缠了些冷,过分的严肃语调是陶夭夭从未听过的。
她正在琢磨燕逸之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听见燕绥斩钉截铁回了一个字,“会。”
燕逸之一直背对着他们,脊背挺直,坦荡磊落,不落凡尘,“希望指挥使大人说到办到。”
吱呦的关门声,让陶夭夭松了口气,她欲坐起,抬手抽出握在他掌心的手,却还是抽不出来。
燕绥目色深深地望着身侧的陶夭夭,问,“利用完我,又想一走了之?”
“没有。”陶夭夭掀开被褥坐起来,两颊飘红,粉嘟嘟的似是冬日里梅花落雪,她单手拽着薄被裹身,一侧香肩因为牵着的手挡住薄被外露,
陶夭夭意识到燕绥的视线赤LL地落在上面,转了个身,床角放着事先准备好的干净衣裳,她又抽抽手,说道,“我要穿衣了。”
语气里湿漉漉的,蒙着一层水雾。
燕绥没再坚持,放开她,陶夭夭几乎以逃命的速度穿好衣服,不管整不整齐,系着腰带往外走。
燕绥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穿戴着衣服,两人一前一后穿衣,极像做了什么!
“指挥使大人速速离开,我叫人来给盼姐儿穿衣。”
可燕绥穿戴整齐后,没有即刻挪步,而是双手负于身后,嗓音微沉,道,
“荆湖南路指挥使陶章运,生有独女,嫁与汴京城燕府大郎燕玖为妻,迎亲路上,坠崖不慎身亡。”
闻言,陶夭夭脚步顿在那里,眼睫微微颤动。
“陶章运因贪墨赈灾粮款,满门抄斩。”
“我父亲爱民如子,不可能贪墨!”陶夭夭猛然转过身,眼框红了一圈,一字一顿,眼里的倔强毫无遗漏地显露出来。
越是如此,越让人心疼。
燕绥一步步走过来,面色平静,眉宇间微蹙,“终于不装了!”
陶夭夭恨恨地转过眼,不再说话。
她知道他早晚会知道,从在听风楼遇见他开始,从知道他是皇城司指挥使开始,从他不愿放过她时开始。
双手交于隆起的腹前,陶夭夭问,“所以,指挥使大人想做什么!把我这个满门抄斩的漏网之鱼绑回去,绳之以法嘛!”
她为什么就不能再服软一次!
燕绥眉宇间如飘落一层乌云,语气也沉了几分,“也不是不可以。”
说罢,站在他对面的陶夭夭,已经将双手举过来,“指挥使大人想绑便绑吧。”
“你知道我不会!”负在身后的双手青筋暴起,他气急了,却在她面前发不出一点火。
陶夭夭甩下手,眼角的淡漠刺人心疼,“指挥使大人如果不绑,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她没再看他一眼,接着往外走。
说起来,陶夭夭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
在别院时,她柔弱可欺,视线多数是垂下的,偶尔抬起,也目光盈盈全是泪,在看他又好似没有看他。
再次见面,他是她的二叔,与燕逸之那般,都是温婉大方的,多数时候,都是这样大义凛然地,距他与千里之外。
“你知道,想要复仇,找我帮忙是简单的办法。”燕绥再次开口。
他从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从来没有,被送到北辽当质子时没有,踩着北辽人的鲜血回来时也没有,爬到皇城司指挥使的位置也没有……
唯独再次遇见她。
他觉得自己在求她。
求她回到自己身边,亦或是,看自己一眼。
陶夭夭轻笑,“我好似想与指挥使大人合作,只是指挥使大人不喜欢别人掺和皇城司政事,我也不会如此不识趣。”
她说的是郑国公府那次,那个书生。
她说合作,不说求。
那次他还不知道陶夭夭为什么要插手春闱之事,现在看她的目标是燕玖的丈人,而并非吏部尚书。
“所以,你宁愿舍近求远,去找燕逸之。”
燕逸之前后两次找他,就是发现了吏部尚书春闱舞弊的一些蛛丝马迹。
如此看来,定然是陶夭夭告诉他的。
还有燕玖,也非要被抬到皇城司,保那个书生出去,知道书生被他带走的人很多,但胆子大到敢透露给其他人的,他只能想到陶夭夭。
陶夭夭在步步为营,做一个局。
现在一切都明了了,陶夭夭想借这次春闱之事,扳倒吏部尚书。
至于原因,是因为上次燕玖竹韵雅苑之事,外面所言,是吏部尚书将他保出来的。
她要除去的是,是燕玖的靠山和臂膀。
可照这个思路想下去,春闱将近,可能春猎还没回京就要举行,她为什么非要跟着一起春猎,又在打什么主意!
“无论你打什么主意,我都可以帮你。”
陶夭夭静静站在那里,不说不答,不走不动,用沉默无声地对抗他。
彻底激怒了燕绥。
燕绥又往前踏了一步,捏过她的小脸,低声喝道,“求我!”
嗓音里灼烈炽热,磨着低哑的砂砾。
谁在求谁不知道。
只有陶夭夭知道,自己绝不会低头。
她已经低过一次头了,那次低头,她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她好不容易将一件一件的衣服穿起来,将头一寸寸抬起来,
纵然是她顶着别人的身份活着。
也好过四方天的金丝雀。
她有自己必须完成的事。
陶夭夭的眸眼自始至终抬着,过分冷静地看向他,“指挥使大人如果想合作,我定不会推辞。”
只是合作。
“事成必有重谢。”
“除此之外,指挥使大人要的,我给不了。我以为先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屋内陷入寂静。
燕绥蹙着眉头,一时间没有说话。
半响,他放开陶夭夭的下颌,迈步离开。
待到屋门关严,她后退了两步,扶住高脚几才勉强站稳,外面好似有什么动静,她已经不去关心了。
平稳了心神后,陶夭夭去检查燕盼儿,因为她大半个身体一直没在温泉池里,醒来时,倒没觉得害冷,只是揉揉眼睛,问道,
“二婶,我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酒喝多了,我穿好衣服回来叫你,你就睡着了。”陶夭夭回答,神色平静,看不出异样。
对此,燕盼儿倒没觉得什么异常。
丫鬟们没一会也进了殿,翠竹放下茶果托盘,凑过来替陶夭夭重新整理衣裙,“夫人,路上遇到了十五,他今天不知道怎么的,非拽着我帮忙,耽误了段时间,您没事吧?”
陶夭夭知道十五拽住她,是燕绥受意的,但不知道的是,翠竹为什么突然间会这么问她,警惕地以为她知道了什么,只得拿话搪塞了过去。
拿了件披风裹上后,几个人才堪堪出了门。
门外,一颗瓷碗粗的树倒在地上,断口处参差不齐的树杈像张牙舞爪的怪物,陶夭夭终于知道为什么翠竹一进门就开始关心她。
门外都要拆完了,殿内能什么事都说没有?!
这样的晴天,应该不是雷将它劈倒的,唯一可以解释的,是刚才燕绥刚离开时,她扶着高脚几听到的那不知是什么的动静。
回去的路上,有小厮们抬着新的树枝往那走,有个纳闷道,“好端端的天,哪里的雷就把树劈断了。”
“哪里是雷,是指挥使大人……”
另一个领头的呵斥,“想活着出行宫,都把嘴闭紧了。”
迎面撞上陶夭夭,他们退到一旁,低头不敢看贵人。
——
第二日晨起后,简单吃过早饭,燕逸之还没来及离开,燕盼儿又来了。
人还未进门,声音先到了,“二婶,起了吗?今日春光明媚,咱们去爬山吧。山上有一簇梨花,这个季节甚是好看。”
拐进屋里看见燕逸之,刚才的放浪形骸全都不见,乖巧地收起性子,福身见礼,“二叔安。”
燕逸之只微微颔首应下。他虽面上随和,却也极少与晚辈多说什么话,燕盼儿是以还是怕他。
陈婆子正好在屋里,听见燕盼儿的话,连忙劝阻,“我的姑奶奶,您还是消停着点吧,今个儿下午官家就到了,晚上听说设了晚宴,我们要给夫人好好打扮打扮。”
燕逸之一如既往宠着她,问她,“你想去吗?”
陶夭夭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