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婆子直接跪倒在燕逸之身边,“二爷,您别再惯着夫人了,她现在身子重,子嗣要紧呀。”
燕逸之笑而不语,燕盼儿直接让人把她拉下去了。
她对爬山倒没什么兴致,只是听说太医院好在山上种植草药,因为温泉水的缘故,药性温和。她采些草药有大用。
燕逸之淡笑着,便说,“今日我陪你去。”
山下暖绒绒,山上风大,燕逸之将搁在臂窝的披风替她披上,一只手自始至终牵着她,从未放开。
他们先是沿着开辟出的山路往上走,走到一半时,有个泉眼,几人喝了口清泉水,陶夭夭坐在石头上休息,便看见不远处有棵紫月藤。
燕盼儿在前面拿石头打水洼,陶夭夭招呼翠竹拿过小铲子,将紫月藤挖出来,放进她背的篓子里。
对上燕逸之疑惑的目光,她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说辞,“小时候跟小娘在庄子上生活过一段时间,经常性的吃不饱,所以,山里的野菜哪个能吃哪个不能吃,生了病挖个草药能治,多少会了解一些,之后,接触到了药典,我也会多看两眼,渐渐地就知道了一些。”
她的嗓音清澈,像那方泉水,汩汩流动,带着三分欢喜和七分无奈,“到了现在,还是忍不住,遇到了会挖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我替你挖。”燕逸之将她扶起,接过铲子。
陶夭夭站在他身旁,半弯下腰指挥道,“往深里挖一挖,它的根,对治疗头痛有奇效。”
燕逸之目光专注,一点点用铲子铲着旁边的泥土,再将整个药草连泥带土一齐拔起。
拍掉根上的土,须子都鲜嫩的紫月藤出现在手上。
陶夭夭手捧过去,燕逸之送到她手里,拎着叶子的手没有松开。
“谢谢夫君。”
又这样拔了三颗,燕绥经过,远远看着,陶夭夭的笑天真烂漫,没有一丝敷衍,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一幅涌动的画,敬匿在时光里。
为什么?
她对燕逸之的笑,不能分给他一分一毫。
一路上山,他们挖了许多草药,翠竹背后满满当当一箩筐,九思手里却清闲的很,翠竹干脆把箩筐从肩上褪下来,扔给他,“我累的要死,你也不帮忙。”
九思怀里抱着一个大箩筐,见翠竹生气了,跑上去解释,“我不是不替你背,我怕这些草药矜贵,你不让我碰。”
“那你也总该问问我。”翠竹不依不饶,嘟着嘴嗔怪他。
九思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得连连告罪,“小姑奶奶我知道错了。”
“呸呸呸。”翠竹脸色没有半分好转,“你家姑奶奶在那呢!我算什么!”
说着,她指着山脚下策马扬鞭的燕子荣,她操练着马球,准备明日大展身手。九思见到燕子荣也发怵,她那脾气,果真嫁到郑国公府也是好事,最起码燕府清净了。
两人打打闹闹,跟着主子们走到那片梨花树。
梨花开得正艳,一簇一簇的,远远望去,似是天地间只钟爱这一处,只在这里了落一层雪,雪白纯净让人不敢亵渎。
身在梨花树下,又是另一片光景,春风吹来,片片梨花如落雪纷飞,迷了人的眼。
“千树万树梨花开。应就是这幅光景吧。”陶夭夭张开手臂,在树下转了两圈,梨花纷飞,而她,是花间最绚烂的蝶,是上天送到他身边的仙子。
燕逸之任由她转了两圈,最后将她揽在怀里。
她转的头晕,就顺势歪在他怀里休息,燕逸之抬手摘下陶夭夭鬓间花瓣,笑说,“你呀!想玩也要等卸下后再玩。”
陶夭夭抬起眸,同样是目光没在阴影里,可他却挡住了烈日,笑容四季如春,温暖宜人。
可惜,她再也不会爱任何人。
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为了燕玖戳穿她身份时,她为了留在燕府的手段罢了。有了孩子,她才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复仇。
不远处,正好看见燕绥信步走来。
燕逸之作揖,“二叔。”
燕绥眸色平静,视线从燕逸之身上扫过落在陶夭夭眉宇间一瞬,便移开道,
“真巧。”
十五心里哂笑:巧什么,不过是见夭夭姑娘出门,怕她又遇到什么危险,巴巴地跟过来。
陶夭夭视线微垂,跟着燕逸之行礼后,扯扯燕逸之的衣摆,轻声说,“夫君,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燕绥错开方向走了两步,燕逸之抬手正要向燕绥辞行,却被燕绥打断,“这里有副棋,想起来许久都未曾和你下棋了,不若对弈一番。”
燕逸之今日没什么闲情雅致,正要拒绝,燕绥率先坐下,“正好已今日棋局,看看今后棋局之势。”
隐含之意,燕逸之那日所说之事,就以此局定胜负。
闻言,燕逸之素日温和无澜的脸上,沉了几分,厉声道,“事关朝堂和人命,你怎么能用这样小小的一局就决定。”
“有何不可!”
燕绥双眸阴冷,语气也如淬了冰,“这世道,我们难道不是别人手里的棋子!”
一股旋风吹过,冷飕飕的。
垂在身侧的双手攥起青筋,燕逸之明显压着盛怒,可他仍先望向陶夭夭,还未等他开口,陶夭夭回答,“夫君尽管对弈,我们去那边休息一下,顺便再采点草药。”
没了忧心的事,燕逸之撩袍坐下。
远远地,陶夭夭见燕逸之眉宇间拧得极紧,落子却出奇地干净利落,他们两人下子都很快。
燕盼儿对下棋对弈几乎一窍不通,因为在琴棋书画的闺阁课程里,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下棋。可是,同是闺阁女子时,陶夭夭最喜欢的却是下棋。但现在的她习惯了隐藏自己,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过多真相的自己。
燕绥又捏起一枚棋子,在手里转了一圈,没有立即出手,而是轻描淡写道,“你还是这样,犹犹豫豫、摇摆不定,看不清眼前这盘棋到底是输是赢,你的心已经开始摇摆了吧。”
燕逸之也捏起一个棋子,毫不示弱,“就像二叔这样,横冲直撞,与虎谋皮,才能杀出一条血路嘛!”
在燕绥落子的一刻,燕逸之也紧接着落子,硬生生截断了那把指向他的那把刀。
就在燕逸之以为对方会就此罢手之时,燕绥紧跟着又落了一子,整个棋局的局势瞬间逆转。
“就是因为你总觉得自己站在光明里,才看不到整个的棋局。”
“我赢了。”说罢,燕绥扔下手里吃掉对方的残留棋子,拂袖而去。
就像他从未出现过。
他赢了,就可以为了大局,不处置吏部尚书。
春日风大,飒飒吹响梨花树。陶夭夭见棋局结束,起身走过来,石桌上,只剩一副残局,燕逸之双目盯着眼前的局势,眸里有不甘,有气愤,有懊悔,有难以置信。
但是,也并非死局。
棋子搅动的声响,陶夭夭捏起一枚黑棋,放到棋盘上。伴随着这声清脆的落子声,燕逸之双眸明显亮了一层。
“虽大局不可逆,但有些棋子,如果成了弃子,对方为了大局,会不会坚决舍弃?”
陶夭夭的嗓音很轻,却很坚毅。
——
回屋小憩,等到下午官家车队到了行宫,陶夭夭起身任由陈婆子指挥丫鬟们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燕盼儿早早打扮完来找她。
自从来行宫的路上,燕盼儿发觉陶夭夭让夫君唯命是从,婆婆不敢惹的本事后,就成了陶夭夭的小迷妹,日日与陶夭夭形影不离。
索性燕逸之随公爹他们拜见官家去了,她懒得应对女眷们的莺莺燕燕,有燕盼儿在,她可以不用打听就能知道该知道的八卦,不用应对那些夫人,也不会感觉尴尬。
夜宴时,陶夭夭才见到燕逸之,不过,酒席过半,官员们离席,互相敬酒去了,陶夭夭拒绝了燕逸之的邀请,自顾自坐在自己的酒桌旁。
不一会,有夫人凑过来,“您就是燕府二爷新娶的新夫人吧?”
两个“新”字,加了满满的八卦味道。
陶夭夭神色倒没什么变化,盈盈起身,应了声,“是的。”
对方两人与她寒暄了几句,敬了杯酒便走了。只是,她们很快凑到了一堆,叽叽喳喳说着陶夭夭的闲话。
“我问了我问了,她就是燕府二爷新娶的夫人。”
“燕府真是有办法,为了绵延子嗣,小小知州的女儿也要。”
“我赌这个女子活到生产之时,一尸两命。”
“我赌,过不了三个月。”
陶夭夭早就习惯了,女人多的场合,总会有这些闲言碎语。
燕盼儿气不过,想过去找她们理论,被陶夭夭拦下了,“谣言止于智者,你现在过去才真是称了她们的意。”
“那怎么办?难不成就任由她们到处胡言乱语。”燕盼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恨不得把她们的嘴都给撕了。
燕子荣坐得离她们近,听到燕盼儿的话,在这时添油加醋,“我也赌,我赌的是,你这趟出来,回不去燕府。”
燕子荣恨不得现在就掐死她,将她赶出去。
燕盼儿冷哼,“你有什么好神气的。我要告诉二叔,你咒骂二婶。”
“那又如何!”燕子荣扭着腰身,满不在乎,“随便你去告诉,你以为除了你之外,都怕燕逸之。”
对燕子荣来说,燕逸之不过是二哥,怕他作甚!
“我马上就是郑国公府的小公爷夫人,就你这样的人,以后都不配给我提鞋。”
她仗着的,是郑国公府的高枝。
燕盼儿想起陶夭夭说的话,挺起腰板反驳道,“你这是痴心妄想,郑国公夫人根本不会让你进府,她中意的儿媳妇是安宁郡主。”
“那又如何。”燕子荣冷哼道,她何尝不知道。
“等明日我赢了马球,求得官家赐婚,你们就笑不出来了!”
等她又扭着腰身走了,燕盼儿被气得浑身哆嗦,“怎么办?怎么办?如果让她明日求得赐婚怎么办!她岂不是真的要骑在我们头上。”
事实上,燕子荣只是骑在燕盼儿头上,这样的小角色,倒是还没入陶夭夭的眼。
但是,留着也聒噪。
陶夭夭淡淡笑着,“你不想燕子荣嫁给郑小公爷,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什么办法!快说快说!”燕盼儿焦急地,双手勒得陶夭夭胳膊生疼。
陶夭夭拍拍她的手背,“将此事告知英国公夫人,让她有个防备。如果郑国公夫人知道燕子荣有这样的痴心,定然会阻挠。”
闻言,燕盼儿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现在更像是一只小狐狸。
话音刚落,燕逸之含威走过来,身姿笔直,眼里却压着几分薄怒,燕盼儿一溜烟跑了,他坐在陶夭夭身边,半响才道,“夫人,因为我,让你受委屈了。”
陶夭夭双眸眨眨,疑惑道,“夫君何出此言?”
燕逸之唇角抿直,沉声道,“她们是否经常在背后议论你?”
陶夭夭轻呼口气,“夫君原来在意的是这个?”
她神色柔和看不出半分气恼和愤恨,熠熠的笑容浅浅映在烛光里,“如果夫君在意这个,不如告诉我,你前两位夫人到底是怎么去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