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一刻,雨还在下。
珠帘让水汽润得发沉。
关倩兮捏着帘子边沿,悄悄窥望。
只见那人坐在偏厅槛窗前。
穿堂风吹过玄色狐裘,毛绒微微颤动,泛出幽微光泽。
是上好的狐裘。关倩兮心里暗自判断。
倪二郎冬日也披狐裘,但他脖子短,叫狐毛蹭着鼻孔,直打喷嚏。
其实倪二郎长得不俗,但眼前人更好看。
侧颜清隽如画,一双眸子流光溢彩,比倪二郎多几分清贵气。
她听闻这届的状元和榜眼都才高八斗,却未料容貌亦俊逸似谪仙。
良配如斯,岂能错过?
春桃捧着铜手炉挨过来。
“备药。”关倩兮绿眸一亮。
春桃踮脚咬耳朵:“合欢散?”
关倩兮睨她:“蒙汗药,蠢材。”
她要十拿九稳,要万无一失。
要生米煮成熟饭。
雨水滴成串。
珠帘晃得人心烦。
关倩兮抬手扶正翡翠钗。
她眼尾点了波斯金粉,衬得绿眸更显妖冶。
绯色罗裙扫过门槛,翡翠镯与金镶玉手环相碰,脆生生磕出一声响。
“赵大人冒雨前来,可是要听奴家弹《六幺》,还是《霓裳》?”
对方闻声回头,折扇“唰”地收拢。
“赵大人?”
那人没接话,只直勾勾盯她眼睛看。
倪二郎也爱盯着她瞧,可那眼神总往衣襟里钻,不像这位,像要拿尺子量她瞳仁深浅。
关倩兮耳根烧得慌,偏生挪不开眼。
银霜炭“哔剥”炸响。
她感觉自己鼻尖凝着细汗,但那人却未见半分汗珠——怪哉,穿狐裘的没嫌热,着罗裙的反倒燥起来。
良久,那人微微一笑,道:“你的眼里有海。”
“什么?”
“你的眼里,有一片绿色的海。”
关倩兮怔了怔。
莫名地,心跳得极快。
平日只听人骂她“绿瞳女妖”。
倪二郎倒是夸过她的眸子像琉璃盏,像猫儿眼。去岁中秋,他吃醉时,曾拿指尖戳她眼角:“妖精似的,夜里能当灯使。”
绿色的海。
这话听着像诗,似歌。
偏偏说话人眼里干干净净。
眸色清澈如水。
她鬼使神差地摸了摸翡翠钗,袖角堪堪遮住脸颊红晕。
“奴家还不曾见过海。”
关倩兮感到些许寂寥。
如果她见过海,或许能更懂这个比喻。
说罢,她挨着那人身旁坐下。
狐裘的熏香直往鼻尖钻。
她低头搓了搓指尖,暗叹这袍子熏得倒讲究——檀木香里掺了沉香与崖柏,都是难得的香料,可见既富且贵。
她盯着那人如画的侧颜,听见自己问:“海是怎样的呢?”
“你是本地人?”那人讶然。
“奴家父亲是汉人,母亲是波斯人。”她扯了扯罗裙,裙摆沾着炭灰。
对方支着肘子,凝神看她眸子:“令尊祖上……兴许也有异域血脉。”
关倩兮手一抖,翡翠镯子磕在桌沿。
他父亲的生母也是番邦人。
此事乃关府辛秘。
她知道,是因为有年腊月,嫡母与他争执,摔茶盏骂道:“你身上还流着罗刹舞姬的血呢,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倩娘?”
那会儿,她只能缩在屏风后,眼睁睁看那死老鬼命人把嫡母关进香堂……
“你怎知道?” 她愣愣问。
“浅色瞳孔是隐性遗传。”那人答得笃定。
“奴家不懂。”
“无妨。” 那人忽地探身,凑近她眼前:“你可有其他颜色的眼影?”
“眼影?”
那人伸手抚过她眼皮,害她心头一颤。
“这种粉末,画眼睛用的。”
又笑道:“这金粉俗气,糟践了你的绿眸子。”
关倩兮从袖笼里掏出个白瓷掐丝盒,铜镜边沿镶着绿宝石。
这胭脂是倪二郎赠的,说是扬州时兴的“醉芍药”色。
美貌是她唯一依仗,补妆的物什自当随身。
那人掀开细瞧:“浅粉色,正好。”
“闭眼。”
指尖凉沁沁,印她眼皮上。
关倩兮嗅到对方袖口溢出的松木香。
真怪。
为什么……他袍服与狐裘竟用不同的熏香?
世家子弟都这般讲究?
那人又用手帕蘸粉末,轻轻扫过她眼皮。
簌簌的,像落雪。
关倩兮数着炭火"哔剥"声,忽感到鼻尖微痒。原来,是那人鬓发散下一绺,随动作轻扫她脸颊。
“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