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套在酱紫衣衫外,人又骑在白马上,像一团露馅的香芋汤圆。
“允书,你太不惜身了!” 他一边拴马,一边抱怨:“要是你也感染风寒了,那我岂不是要照顾两个病号!”
赵斐不语,
他盯着河面水痕,心里腹诽:你何须照顾两个?明桂枝不是有那妖妇照顾么?
转念又想,让那妖妇照顾“他”,迟早“马上风”!
“哼!” 竟忍不住说了出口:“‘马上风’也是他活该!”
“别这样,随口的咒往往最灵验!”方靖递来酒葫芦,“再说,他病着身子,还一晚十次……” 他长叹口气:“指不定真的就……”
赵斐一把接过酒葫芦,猛灌一大口。
辣味混着草腥气,直往喉头钻,燥得他满身发烫。
风吹过。
芦苇露水坠在赵斐手背,凉意蛇一般往他袖里钻。
冰火交织的触感,令他恍惚间坠入时空裂缝。
“你不知道,”赵斐声音无端沙哑:“在书院的时候,他们谈论那些龌蹉私事,昆玉他从不接话……”
“他躲到废亭里读书,读欧几里得,读阿波罗尼奥斯,读柏拉图,读阿里士多德……”
“他只穿黛色衣袍,他午餐只吃包子,就为了节省时间,多翻几页书……”
“他根本不是沉溺物欲的人!”赵斐转头看向方靖:“他不是!他不是……”
方靖稍稍愕然。
——赵斐眼尾洇着薄红,似乎下一秒就要落泪。
他无措地拍赵斐肩膀,叹道:“你多体谅他,好不好?他这段日子经历太多……”
“嗯。”
“明将军失踪,他又患了失魂症,还几次被埋伏、追杀……他再自持,亦难免有脆弱寂寞的时刻。”
赵斐仰头饮尽葫芦底最后一口酒。
“为什么非得是那个妖妇?” 他依然不忿——
“你不知道,昆玉他不止精于策略,还写得一手好书法,圣上御笔批赞……”
“他骑马射箭亦是一流,百步穿杨,圈圈正中红心……”
“他弹《广陵散》,绕梁三日……他画吴江水,堪比并州快剪刀……”
赵斐长长叹一口气:“他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他该配最好的女子。”
方靖亦叹气,叹息声混着酒气散在晚风里。
——“总归是有个女人照顾他,有人知冷知暖,也勉强算件好事。”
“唔……”
“指不定,过几天他就腻了呢?”
“是吗?” 赵斐不置可否。
“那妖妇也就模样俏,不似断文识字,更遑论诗词歌赋,她与昆玉能有什么共鸣?”
“有道理。”
暮色渐渐漫过河滩。
对岸亮起炊火,暖黄光晕浮在薄雾里。
赵斐觉得头昏昏的。
河风卷来潮湿的草木气,混着喉咙间的酒香气,酿出种诡异的甜腻。
就像他对“他”的情意。
掺了砒霜,掺了蜜。
明知饮下穿肠,偏贪那片刻回甘。
“回罢。”方靖拉他起身。
赵斐望着自己投在泥地上的影子,只觉得身子比来时还沉。
“还能走得动么?”
“能。”
“骑马呢?”
“可以。”
……
教坊廊下亮了灯笼,光圈映着细密飞蛾。
赵斐与方靖二人踩着水洼进院,正碰见小丫鬟捧着铜盆疾走,盆沿搭着白帕子。
“他该不会又……”方靖讶然道:“天哪,这妖妇……非得把人糟践没了才安心?”
赵斐脸色沉得似玄铁,不发一言往那西侧绣楼去。
半路撞上个水红的身影,是教坊嬷嬷。
“哎哟,可盼到您二位回来了……”
她手里的灯笼晃得厉害,袖口沾着艾草灰:“那位贵人烧了足足三回,肩上的伤还渗着血,一直醒不来……”
赵斐心头一坠,比方才还慌。
“那妖、关氏呢?”方靖问。
“关娘子亲自盯着火候,她说大夫开的驱风散太寒,要换川芎龙骨牡蛎......”
话音未落,方靖高呼:“糊涂!昆玉正吃着柴胡惊风散,这川芎下去不冲了药性?”他急急往大门去:“允书,你赶紧截住那妖妇的药汤,我去把县衙的大夫请来!”
一回头,却哪还有赵斐的身影。
“算了,先把大夫请来……”方靖急急跺脚,急对嬷嬷道:“你,你赶紧去截那姓关的药,胡乱出什么主意,净是添乱……”
嬷嬷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撇了撇嘴:“好笑,谁还能截得了那泼妇的药?”
……
绣房门帘一掀,麝香混着艾草味扑来,呛得人鼻腔发酸。
明桂枝裹在狐裘里,面色比窗纸还透几分。
赵斐伸手欲探“他”额温,却被一声呢喃止住。
“允书……?”
明桂枝面颊烧红,直往他手心温热里靠。
似那夜芦苇荡里,“他”睡着了,往他肩头蹭的模样。
“我在。”
赵斐目光灼灼,他抚着“他”的脸颊,只觉烫得吓人。
“允书……我头好痛……”
“没事的,我在。”
赵斐疑心这是梦。
一切都太迷离。
“他”的梦呓。
他的酒意。
风停歇半拍,烛光微微一滞,柔柔勾勒帐幔上的人影。
赵斐盯着“他”烫得发红的耳尖,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梦里,“明郎”总爱咬他的耳。
所以,他学“他”,伏在“他”耳畔,嗅“他”身上的麝香味,混着他身上的酒味,浓郁得醉人。
他大概醉得很。
他嗅上“他”耳尖,忍不住舔了一口。
然后,食髓知味。
舌尖轻咬着“他”的耳垂。
一口,一口。
他想吞吃“他”。
吃了才好。
吃了才好!
吃到肚子里,不让那妖妇沾染半寸。
“好痒……”
昆玉呓语着往热源贴,鼻尖蹭过他喉结。
他低头,看着那一张一翕的唇。
这里,会更好吃吗?
赵斐的心跳得快要跃出来,
他捏住“他”的下颚,深深地“吃”了一口。
好甜……
好甜。
为什么这么甜?
他想“吃”更多。
想“吃”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