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江风未歇。
舱房里,烛火摇曳,映得关倩兮绿眸幽深。
她斜倚矮几旁,捏着素帕,替明桂枝涂烫伤药膏。
明桂枝皱着眉,闭眼忍痛。
药膏凉丝丝的,叫灼烧感消退几分。
关倩兮忽然开口:“方才,那黑面神嚷嚷什么?”
明桂枝眼也不抬,只淡淡笑道:“不过是粮价、银价的事。”
关倩兮轻笑一声,粉色眼影泛着微光。
她凑近,绿眸直直盯着明桂枝:“他想赶我下船,对不对?”
明桂枝一怔,随即摇头:“他只是一时情急,怕你教唆我贪墨腐败。”
关倩兮“嗤”地笑出声来,腕上翡翠镯轻碰到茶几,叮咚作响。
她歪着头,绿眸漾着几分促狭:“你为何总护着他?莫非……”话尾拖长了声调,“你对他有意?”
明桂枝眉头一蹙,立刻道:“胡说什么。”
关倩兮却不依不饶,指尖轻轻抚着她手腕,低声道:“那你……可有心上人?”
明桂枝手腕一颤。
案上茶盏里,残茶微晃,映出她恍惚的眉眼。
她想起岑誉。
那个与她并肩作战多年的男人。
“……有过。”她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被江风吹散。
关倩兮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指尖继续摩挲过她的腕骨,像抚过一段无人知晓的旧事。
窗外,冷风掠过江面,吹皱一池春水。
……
盛矅集团,顶层办公室。
落地窗外,暴雨如注。
岑誉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袖口还沾着昨夜应酬的红酒渍。他双手撑在明桂枝办公桌前,眼底泛着红丝。
“桂枝,如今,只有你能帮我——明氏是物流业的龙头……”
他声音沙哑,语气带着一丝哀求。
明桂枝敲完一段键盘,才抬眼看他。
“我父母在我小学就离婚了,我被判给我妈,这些你都知道……我与他明兴波,没有你想象中的舐犊情深。”她合上笔记本电脑,“我一年见不了他几次,他怎会为我注资盛矅?另想法子吧。”
“还有什么法子?”
岑誉猛地直起身,蹭翻咖啡杯,褐色在文件上晕染开,像块疮疤。
明桂枝抽了张纸巾,按在文件上,“我与你手头上的盛矅股份,加起来有13%,可以再向银行抵押,我刚刚已经拟好贷款企划……”
“如果资金链再断——”
岑誉声音徒然拔高,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炸开。
“砰!”他把玻璃杯砸碎在大理石地上。
“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玻璃墙外,加班的员工齐刷刷抬头。
几十双眼睛透过百叶窗帘望进来,仿佛看一场即兴的戏剧。
明桂枝深深吸气,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
“我们可以重头再来,我陪你东山再起。”
她的目光直视着他,像是要望进他的灵魂深处。
“原本,我们就是白手起家,从一间小小的'鹿宝'拼搏到……”
“闭嘴!”
岑誉打断她,声音从齿缝里生生挤出来。
他的眼睛充血,额角的青筋暴起:“不要和我提‘鹿宝’!”
说着,一把抓起桌上的文件夹,狠狠砸向明桂枝身侧。
纸页四散飞舞,像为她下一场苍白的雪。
“我说过,我讨厌这个名字!”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冷笑道:“白手起家的是我,是我一个!你们都是沾我光!”
明桂枝的瞳孔骤然紧缩,“我们难道没有陪你苦熬过?”
岑誉嗤笑一声,轻蔑扫视她的脸。
“熬什么?”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她。
“明大小姐仙女下凡,来体会一下人间疾苦罢了,又怎能明白我的境况?”
明桂枝呼吸一滞,她抬头瞪他。
“岑誉,你不要太过分!”
“不是吗?盛矅真要倒了,你大不了回明氏。”他俯身撑住桌面,领带垂下来晃荡,似一条毒蛇。
“只是,不知道你父亲愿不愿收留我这赘婿?”
空气骤然凝固。
明桂枝慢慢站起来。
岑誉比她高了不止一个头,她不得不仰视他。
但她没有丝毫退缩,眼神冰冷而锋利。
“我从来不知道……”
一字一顿,字字如刀,“岑誉是这样没有志气的人。”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窗外的雨声变得清晰。
十足无数细小的针,扎在两个人的心上。
“呵,志气?”
岑誉低笑出声,“大小姐,你的清高能当饭吃?”他声线拔高,“公司倒了,你的股权证书也是废纸!”
“岑誉,当初你一意孤行,非要搭建盛矅的独立供应链体系,我们所有股东都提醒过你的……愿赌服输,你面对现实好不好?”
“现实?大小姐要说现实?那我就和你说说现实吧!”
岑誉从西装暗层掏出一张支票。
“袁氏开了个不错的价,要买你运营团队的核心数据。”
他歪着头,露出毒蛇般的微笑。
“你说……我该不该成全他们?”
明桂枝结过支票。
是令人心动的价码。
“不错嘛。”
她笑了笑,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又碎。
“这才是我认识的岑誉,永远有Plan B。”
她站起身,将支票递回给他。
抬眸时,眼底结着冰:“只是没想到,你这次的Plan B是拿我当祭品。”
……
明宅。
会客厅飘着雪茄苦香,混合檀木家具的香气。
落地窗外,暮色沉沉。
明桂枝看向庭院,那里罗汉松树影斑驳,在草坪投下暗痕。
明兴波背对着她,正在开一瓶八二年的罗曼尼·康帝。
酒刀旋进木塞,声响很轻。
“你那未婚夫……”
他头也不抬,手腕一拧,木塞“啵”地脱离瓶口。
“就是个笑话。”
深红酒液倾入水晶杯,灯光下,泛出血色。
“烧了半间盛矅的资金,连华南区的供应链都没铺满。”
他将酒杯推到明桂枝面前,“想学我靠岳父发达?”
说着,讪然一笑,“我明兴波走得通的路,不是他想走就能走的。”
“别这么刻薄。”
“哪里说错了?” 明兴波径自与她碰杯,“只可惜,你挑男人的眼光……”他抿了口酒,“比不上你妈。”
“他的计划,自建供应链体系,结合大数据精准反哺电商业务……逻辑上没有漏洞,坏在太过急进。”
“这世界看结果的。”
明兴波打断她,酒杯晃出挂壁酒痕。
“谁耐烦与你说逻辑?”
明桂枝把股权转让协议推过去:“我不是来求您注资。”
她拧开笔帽,“盛矅3%的股份,是有投票权的实股,市价六折。”
抬起眼时,她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