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知道常英和宋国栋是为她好,他们永远都为她好。
“你别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有必要吗?”宋星安酒喝多了,有点上头,话是喊出来的,给几个人都吓得不轻。
可是宋星运没有被吓着,她把盘子都抱进一旁的大铁盆里面,对常英说:“妈,我能不能看一看信呢?”
常英看了一眼宋国栋,宋国栋催促道:“给她吧。”
这是宋星运是第一次一次性收到这么多信。她一封一封的数过去,有四十封信,最后一封信邮戳上的日期是她和向东开始相亲的半个月前。
宋星运说:“我没事儿,妈,真的,我就是想看看信。”
常英把信应该放到箱子里面了,一股子樟脑丸的味道,最早的一封信装信的信封都干瘪了,看着毫无生气。
常英说:“就这么多了,一封都没丢。”
“嗯。”宋星运轻轻的应声,“该收拾东西了,院子里乱糟糟的看着糟心。”
其余几个人相互对视几眼,宋星娟说:“这事儿你真不能怪爸妈,你自己想想,你又不是没没经历过那些年头,谁想跟他们这样的一家子扯上关系?”
“而且这事儿是我们一起瞒着你的,你就是怪,你也不能只怪爸妈,我们在场的除了大哥人人有份儿。”
宋星运说:“我没有怪谁。”
她真的谁都没有怪,因为她不仅不知道该怪谁也不想去怪。好像人人都不该怪,他们都有正当的理由,卓行路的家庭出身还有他爸妈的帽子,是足以拿来证明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有力理由。
宋星运又问:“卓行路走的时候来找我了吗?”
常英还是说了:“来了,我那时候让你去你小姨家看孩子了。”
“我知道了。”宋星运说。
从那天起,她和卓行路断了联系,她甚至要慢慢的忘记这样一个人,她还在心里埋怨这个人,为什么走之前不说一声,为什么没有一封信寄回来呢,她就快要遗忘。
她在想,卓行路是真的挺孤独的,他一封信一封信的寄过来,一直得不到回信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为什么明明没有回信还是要一直写给她呢,不写不就好了。她想,她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妈,还有其他东西没有?”宋星运问,她记得前日里她和能够探查到整个胡同消息的李大姐说话的时候,李大姐说卓行路给她寄的有东西。
常英想了想,说:“有,是一个小木盒子,上着锁,在你二哥屋里面。”
宋星安没等着被要求,就主动去了屋子里面,把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子拿了出来,盒子上面有薄薄的土,她用手给拂去了,锁是一个铜锁,小的要命,宋星运只觉得这把锁眼熟。
“就这么多了,没别的东西了,这盒子因为有锁没钥匙,我们都没有打开过。”宋星安说。
“爸、妈,我真的没有要怪你们的意思,我能懂为什么。”宋星运说,“二姐、三哥,我也不怪你们,我只是想看看信而已。”
她又笑起来了,月牙眼弯弯,像是载着一轮弯月,弯月里面盛着一掬盈盈水。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了,也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落泪。对卓行路而言,这太不公平,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宋星运最后拿着信和木盒子回到了屋子里面。
她一封一封的拆开,一封一封的读完。
卓行路在信里面说很多没有实际意义的话,说最近的天气,说庄稼的收成,说他和村子的木匠一起做木工,说他去和村子里的人一起去打枣,乌压压的人群,都奔着村里唯一一棵枣树去,枣树都快被薅秃了,说他吃到的甜杏子,说他刚到的时候因为整天抡斧子砍树,手上连着贴膏药贴了两周,他都快被腌入味儿了。
他说一些又实际意义的话,他说宋星运,我走之前没有告诉你的话现在告诉你,我想要追求你,我不是一个高尚的人,我不想忍住我的喜欢,可我怕这喜欢吓到你,但又因为我实在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于是我就想哪怕是吓到你也要告诉你。
他还写,你怎么不回信呢,是不是快要把我忘记了,还是被我的信吓到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勉强做个高尚的人,你就当我说喜欢你是我在纸上写出的胡话,你把信纸撕掉吧。
他在最后一封信写,我从火场里面救了人,躺在医院里好久,他们给了我个英雄的称号,说是要让我回城,这么一看,我属实是有高尚的品格和人格。村里的人老舍不得我了,他们给我送别,送我鸡蛋和红糖,我又都送回去了,最舍不得我的是村里的木匠,他还准备让他唯一的侄女嫁给我,你不要生气,因为我全然没有这种想法,可是我觉得你也不会生气,因为你连信都不回我。
他最常写的一句话就是,宋星运,保持快乐。
她终于把信给读完,彻彻底底读到了卓行路经历的两年。
最后只剩下一个上着锁的木头盒子,她从抽屉里摸出来一把钥匙试探性的往锁芯上捅去,锁清脆的响了一声,开了。
里面还有一封信和一个丝绒袋子,她展开信,信上写,宋星运,我寄出最后一封信之后还是斟酌着要不要把这封信寄出,正如前面的信所说,我有时候是个高尚的人,可是有时候完全不高尚,于是这次我也没有高尚。我把这封信藏在盒子里面,你要是能找到钥匙,就能打开看,你要是找不到钥匙,那就没办法了,可是我想着,你应该还留存着那把钥匙。
袋子里面的东西我不奢望你能够接受,这只是我作为一个不高尚的人的一抹贪念,但我还是想送给你,我在身上藏了好久。
我怕你看得到,又怕你看不到。怕你看到之后拒绝,骂我不要脸。怕你看不到我想要伸手摘一颗星星,我身边好暗。
宋星运把丝绒袋子的抽绳打开,里面放着一枚蓝色的宝石戒指,宝石镶嵌在戒圈之上,终于从袋子里得以窥见一丝光亮,它折射出深邃的颜色,冷冽又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