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听说了吗?”
“你说那件事?如今谁不知晓,真是可怜呐!”
金陵城近日有件大事,说是追月节那天薛家的“呆霸王”把自家的“掌上明珠”给撞湖里去了,等那明珠救上来已是昏迷不醒,如今这薛家啊,寻医问药求仙问道的把这城里翻了个遍。
可惜折腾了三日,城里大小医师都看不出病症,什么和尚道士做法也不见效,那“明珠”就是不见醒。
薛府里急哄哄一团乱麻,三日过去薛宝钗还不见醒。因垂花门内外男不便入内,故而宝钗被安置在外宅大薛公平日里暂作休息的厢房里。此时楠木垂花的八步床上躺着一个,趴着一个,床边坐着一个,床外还站着一个。另有钱妈妈和两个侍女守在屋子里,听候差遣。
宝钗小小一个躺在被子里,脸上没有一丝颜色,呼吸似有若无,让人揪心。趴着的是被上了家法皮开肉绽的薛蟠,他此时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紧紧抓住宝钗的手不松开,昨晚又挨了顿板子后,他要死要活的非要守着妹妹。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生出你这么个混世魔王!我的宝钗啊,我的心肝啊!”
“全是你平日里惯得他,如今才闯出这等大祸来!”
薛夫人发髻微乱,双眼红肿而布满血丝,手里的帕子早已不知浸湿了几张,身上还是之前的衣裙未换,想是几日来都不怎合眼守在宝钗身旁。大薛公急得一圈圈打转,嘴上撩了几个火泡,亦是双目赤红,脸色黑得像碳。素日里鹣鲽情深的两人,因着这一场无端之祸,此时也忍不住生出埋怨来。
“那位李大夫请来没有,怎的还不见人!”大薛公声音沙哑急切,之前请的郎中都无甚用,这个曾在宫中太医院供职的李大夫是他最后的希望。只是前几日李大夫去外地诊病不在金陵,昨晚方才回来。
薛夫人接过侍女递来的干净帕子,给薛蟠擦泪擦鼻涕,又心疼女儿又心疼儿子,脸上不觉再淌下泪来:“你这讨债的小鬼,如今到晓得哭了,往日里无法无天的也就罢了,若是宝钗有个什么,你叫我如何是好啊!”
“钱嬷嬷,你快去看看灵栖寺的妙济法师到了没有?”把脏了的手帕拿给候在一旁的侍女,薛夫人也在等救星。这夫妻二人,一个广寻杏林,一个求神拜佛,都有些慌了手脚。
屋里沉寂下来,咔哒,咔哒,美人榻对面的珐琅西洋摆钟走表声此刻清晰可闻,声音像重锤砸在心上,压抑到了极限。
“来了来了!李大夫到了!妙济法师也到了!”
钱妈妈喘着大气十分激动,嗓子都略有些劈了,带来的消息在薛家夫妻耳中无异于天籁之音,死水般的空气霎时流动起来。
只见先进来的是个鹤发长须的老者,年七八十上下,虽身量瘦小,然精神矍铄,比之身后随行的小药童更为神气。此人正是整个江南都家喻户晓的神医李大夫,人称“再世华佗”,他若言说不用死,阎罗不敢早收人。
后进来那个便是薛夫人请来的灵栖寺妙济法师,这位法师是灵栖寺方丈的师兄,面皮白净看不出年纪。也很有些本事,精通岐黄之术,更为玄妙的是,此人有神通,能见身前身后事,可观天上地下灵,若有那医术救不了的人,只管去求妙济法师,或还能得一线生机。
见主家并非只请了自己,李大夫和妙济法师也不恼,来时的路上二人已听闻薛家明珠的病症之奇特,令金陵群医束手无策,都心生惊奇,再者往日里他们常聚在一处共讨疑难杂症,是多年的好友。
有这二人在此,犹如得了两个定海神针,薛家夫妻如释负重,匆匆全了礼数后,大薛公赶忙先请李大夫上前诊治,薛夫人则亲自为妙济法师看茶。两人俱是眼含热切,薛蟠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扰了李大夫的章程。
然那李大夫一通手段却全无作用,他抚须沉吟,薛家明珠的病症他竟也寻不出:“请恕老夫无能为力,贵府女公子并无显证,脉象平稳有力不似病人,妙济啊,怕是要劳你一观。”
此话一出,大薛公脸色便黑了几分,他是不信神仙的,妙济法师在他看来不过是个仗着面皮好看糊弄妇人的骗子罢了。他信奉的是书中真章,孔孟之道,惯常不喜薛夫人迷信什么仙啊佛啊的,自然对妙济法师也无甚信心。
此时见到最后的希望李大夫也救不了女儿,心焦之下自然面如土色,就连身子都好似佝偻了几分,一时竟有些站立不住,脚下踉跄着瘫坐在椅子上,身上没有一丝气力,直把薛夫人也吓了个够呛,怕这一家之主也倒下了。
妙济法师上前查探,细细观来。这一看可不得了,越看越心惊,连呼阿弥陀佛,十息都不到就急忙抽身离开。他这一双眼能见常人所不能见,方才竟在薛家这女公子身上见到莹莹神光,那神光赤热灼人,阻拦一切邪祟一切窥探,他只是窥得几眼,便觉双目刺痛不敢再看。
旁人不知妙济法师观得神光,只见他好似被什么东西逼退出来,想到这位法师的种种传奇,都惊得不敢言语。
可怜薛夫人爱女心切,在一旁急得手足无措,却也不敢出声惊扰退至一旁闭目思索的法师。薛蟠眼见请来的大夫没甚用,那神神叨叨的和尚又不说话,妹妹躺在身边一动不动,心里又急又怕,只恨不得掉下湖里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