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茶后,妙济法师方才睁开眼睛:“非病非邪,非煞非灾。”
“我儿到底如何?”大薛公紧锁眉头,沉声问道。
法师回曰:“事关天机,还请非亲缘者暂退屋外。”
尽管并不如何相信这白面法师,然事已至此,大薛公也不免有几分死马权当活马医的情急。挥手屏退左右,又亲自请李大夫暂坐客堂,稍候有诊金并谢礼奉上,那李大夫推辞不下,只好听从主家安排。
不消片刻,屋内便只留下薛家一家四口和妙济法师。薛夫人坐立不安,手中丝帕揉来揉去,好悬没被撕烂:“法师,这,宝钗到底如何?那非病非邪,非煞非灾,却是何说法?”
法师叹一声偈语:“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
“法师,还请明说。”大薛公虽饱读诗书,但不通佛法,然听了这偈语,心下却忽而无端生出沉重,预感此事恐怕不好了。
妙济法师先是告知薛宝钗并没有患病,也不曾被邪祟入体,而后才又继续说道:
“众生有情,故而有情身处轮回中,因果循环生生不止,有如你我;然贵府女公子不在众生中,无在轮回内,是为无情,无情自然无生。她非是因落水患病不醒,而是天上神灵误入人间,此番被拨乱反正,便要神灵归位,重回九霄。”
这话飘到薛夫人耳中,叫她愣在原地。如何是“无情无生”,如何是“神灵重回九霄”?这是她的女儿,怎么成了天上的神灵?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这宝贝明珠,莫非这三年多的光阴竟是偷来的不成?
“我儿分明是因惊水昏迷,法师若是不能医治,大可直言,何必说那些荒唐的胡话耸人听闻!”大薛公厉声反驳,声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真心觉得荒谬,还是自欺欺人不愿接受。
“无量佛。大薛公您着相了,女公子从前种种还请您细细思来,思后自有分辨。神灵至精至纯之灵魄,吾等凡人所不能受,故女公子生来便被热毒之症所侵扰。”妙济法师不急不缓,说出的话却掀起惊涛骇浪,这浪将大薛公并薛夫人拍得天旋地转。
薛夫人掩面痛哭,悲戚不能自已。回想起宝钗那治不好的热毒之症,小小的人儿经受诸多苦楚,一时心如刀绞,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大薛公思起女儿聪慧可人,七窍玲珑,也怔怔不语。
一时屋内只余幽幽泣鸣。
“神灵岂能强留,莫将善缘作孽缘。放下吧,放下吧。”妙济法师轻叹一声无量佛,转身便要离开。
“法师,真的便留不住么?”大薛公抬手拦住法师,咬紧后槽牙,从发涩的喉中艰难挤出几个字。
妙济法师摇摇头:“神光今虽未散,至多三日便也散了。凡躯留不住神灵,三日后可去灵栖寺,届时庙内正有水陆法会,可送女公子最后一程。”
还不等大薛公和薛夫人如何反应,薛蟠先哭喊起来,他虽听不大懂什么神什么天,也不明白什么是最后一程,却晓得那秃驴说宝钗不是自己的妹妹:“她就是我的妹妹!就是我妹妹!你胡说八道!”
儿子的呼叫让大薛公振奋了些精神,他私心里也还是不愿就此放弃,既然金陵寻不到能人异士,那就去外面找人,天下之大莫非就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自己的女儿吗?
身为一个父亲,叫他如何放弃自己的女儿?
送走李大夫和妙济法师,薛府一片愁云惨淡,下人们知晓府里这位嫡姑娘怕是不好了,个个小心做事,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了主家的霉头。
薛府门外贴了告示,广求能人异士,若能救醒府中嫡小姐,则有万两黄金奉上。大薛公另又加派人手外出各地,也不拘是医还是道,但凡能治都带回金陵。
转眼金陵城里薛家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