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她向父母喊道。
正要走开的两人停住脚步,回头,惊诧地看着她。
“小夏?怎么了?”
林卓卿勉强挤出一个假笑,走向前,语气关切。
川濑久夏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灰蓝色眼睛里是拼死般的决绝,把深埋于内心的怪兽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十五年了,从我能记事开始,你们就一直争吵不休,我从未在这个家里感受过一丝属于你们的亲情。既然如此冷眼看尽,那你们为什么不分开呢?这个宅子里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你们顾忌的?”
没等父母出声,她又道:“为了家人?可除了在媒体和家族面前做样子,你们没有一刻关心过我的生活。为了工作?你们明明清楚彼此的工作离了谁都能干,为什么不离婚?”
她把最后几个字说得尤其掷地有声,两人大概是没想到女儿竟存了这样的心思,都想上前反驳她,可川濑久夏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从九岁开始,我每天都要吃助眠药物才能入睡。活在你们的争吵声里,我没睡过多少好觉。
“可这些你们根本不知道,就算管家告诉你们也不会在意,因为在那些我难以入眠的晚上,你们不知道在哪个大平层里和他人快活。
“如果,如果你们还在意我哪怕一点点,那就离婚吧,别再伤害我了,可以吗?”
声声质问落地,川濑久夏突然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跌坐在沙发上,但仍小声啜泣着:“求你们了,分开吧,求你们了......”
紧接着,头脑一阵发热,四肢却似在霜天雪地里行走了整整一天那样寒冷,川濑久夏凭着仅存的那点理智和力气站起来,走到玄关拿了药,头也不回地往房间里去。
后来的事川濑久夏总记得不太清楚。在她不顾一切地发泄一通后,本就患流感的身体彻底罢工,发起高烧来。她也不知到底迷迷糊糊地昏睡了多久,等她从头昏脑胀的睡眠中转醒,已又是一个黄昏时分。
前来查看她身体情况的管家告诉她,昨晚川濑明和林卓卿在被她又痛斥又哀求后,相顾无言了很长一段时间。今早,两人罕见地一起出了门。
“先生和夫人今日已经去和律师商量起草离婚协议,让小姐您醒来后联系他们。”
管家轻轻放下毛巾和温水,将一切如实转告。
川濑久夏垂着眸,眼底神色晦暗不明。她三言两语将管家打发走,犹豫再三,最终没有拨出那通号码。
事已至此,这段以痛苦为底色的畸形亲缘关系终是被她亲手了结了。她已没什么要和父母说的,又何必叨扰?
房间的窗帘并未拉紧,太阳渐渐西沉下去,它最后的金辉像被打翻的砚台,在庭院的湖心中洇开深浅不一的墨痕。晚风和鸽群纠缠着盘旋而过,吹得大门前的银杏簌簌落了一地金黄,金箔一般,堆满在院子里早已生锈的秋千上。
这把秋千沉寂在她内心一隅已有十余年,曾经幼时拥有的那点亲情的欢愉就随着这把秋千尘封在记忆深处。
父亲的手是什么温度?母亲真心为她笑起来又是什么样子?
太多太多沉默寡言横亘在他们之间,岁月的满目尘灰已经模糊了他们温柔的模样,徒留两个红着眼嘶吼的陌生人在记忆中愈发清晰。
远山吞没了最后一线落日,霎时秋风尽起。房前那株最小的银杏树上,最后一片金黄也挣脱了禁锢,它就这样随着秋风飞出了川濑久夏的视野。
清幽的月光疏疏漏漏地流进房间里,照亮了她脸上的浅浅泪痕,将心中无尽苦楚照得无处遁形。
真奇怪。
明明已经获得了解脱,为何还是有道不尽的悲凉?
落地窗传来“噼啪”一声轻响,川濑久夏循声望去,是一只候鸟迷了路。
它似困惑地在窗外停留了一瞬,便又朝远方飞走了。
川濑久夏就这样盯着候鸟飞走的方向,时间仿佛又流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有什么想法似一粒石子投进死寂的湖面,在脑海中荡出一圈又一圈涟漪。
川濑久夏无意识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手心里,但她却浑然未觉。
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座埋葬了两代人年华的宅邸,离开繁华又冰冷的东京。
没怎么思考,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做出了这个决定。
去哪里呢?她现在还不知道。但,再没有什么情况能比现在更糟了。
庭院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又到涩谷歌舞欢腾的时刻了。川濑久夏走上前,拉上窗帘,隔绝了窗外的一切,心里却是前所未有地轻松。
数月过去,川濑久夏从音驹学园毕业,挥别了孤爪研磨、赤苇京治等一众好友,并哭笑不得地承诺有时间就来东京看望他们。
在三月还夹着缕缕寒意的春风中,她独自一人踏上了去往仙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