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员李大妮骑着电瓶车经过103栋楼下,送完最后一单就下班了。她心情愉悦地哼着歌,奇怪地瞥了一眼楼前的怪象,但没有多在意。
爬到四楼顺利把外卖送达,如释重负地跑下楼,骑着电瓶车原路返回,总共用了5分钟。再次经过103栋楼下时,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越想越不对劲,心里一阵发怵。
在这5分钟里,楼下的四个人保持同样的姿势在原地一动未动。楼这边站着一个满脸病容的女人,脸色惨白头发凌乱,看起来是穿着睡衣拖鞋就跑了出来,被风吹得一颤一颤,随时都有晕倒的风险。她那双眼睛紧盯着对面挨着自行车棚的小孩,看校服是第三小学的学生,书包还背在肩上。离她不远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女人,浑身遮得严严实实,怀里抱着一把阳伞和大吉他。她绝对是几个人里最奇怪的那个,一双黢黑的眼睛没放过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像法官一样仔细审视着一切。第四个人则远远站在病女人身后,几乎不属于这场对峙,但轮椅女孩那双探究的眼睛一点没放过她,两人时不时双目相对,隐隐透露出敌意。
时间似乎在四个人之间凝滞了。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周围行人来来往往,急不可切地往家赶,但她们立定在这里,看起来纯属闲得没事干。好奇的目光不时落在她们身上。
渐渐的都开饭了,人流愈发稀落,天色也暗了下来,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动一下,时间越长越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场僵局,陷入了死循环。最后还是从楼里跑出一个同款校服的小学生,站在江为知身后大喊:“江为喜回来吃饭了!”
江为喜抬起头,看见了张瑶那张困惑不解的脸。获救一样朝她跑了过去,但就在和江为知擦肩而过的一瞬被抓住胳膊。其实现在江为知力气比她还小,差点摔在她怀里,她大有办法逃脱,但还是顺从地等待着。眼神放在张瑶身上,从她那里获得勇气。
“吃完饭后回家等我。”
江为喜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也没有反驳,拉着张瑶就要往楼上跑。张瑶已经忍不住问她这是什么鬼了,她却突然回过头来,目光略过江为知和把她扶在怀里的王曼曦,远远落在了思琪身上,两人无声地交谈着什么,就连张瑶也一脸懵,最后达成共识,思琪摇着轮椅就朝她过来。
江为知本就精疲力竭,如果王曼曦及时跑过来把她接住就要摔倒在地。终于搞定了江为喜,谁想到思琪又过来给她添堵,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看起来关系还挺好?还有最关键的是她怎么连她家的地址都知道??
“你到底想干啥?”没好气地对思琪说。
“上你家。”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像要回自己家一样。
江为知懒得和她多费口舌,从她怀里接过吉他,站在她和门之间说道:“我没邀请你。”
“但你妹妹邀请了。”
无奈地寻找江为喜的身影,但早就跑得没影了,心里松了口气,小区又没电梯,看她有什么本事上去。
思琪离她更近了,一双眼睛定定看着她,暗示她推自己上去。江为知自然不会让步,今天就算是死也不会让思琪踏入她的家门。如果现在有力气,一定会走到思琪跟前,把她从轮椅上拎起来,质问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肩上突然落上什么东西,扭过头来看到王曼曦抱着她的胳膊,把头枕在她的肩上,亲昵地揉蹭着,比夕阳更红的头发在她脸上轻轻骚动。她呼吸着栀子花的香气,心情平复许多。
思琪看着这一幕,口罩下的嘴已经勾出一个嘲讽的笑。和王曼曦看着彼此,比起她没有情感的眼睛,王曼曦显然蕴藏了多种情绪。不想浪费口舌,但最后还是没忍住说出口:“我不喜欢她,别这么幼稚了。”
王曼曦慌张地移开头,把手松开,欲盖弥彰地拉开一段距离,连忙解释说:“我没有……不是……你才幼稚……”幸好江为知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没作出任何反应,好像听不懂在说什么,这才放下心来—在两种意义上。
思琪没顾及她的兵荒马乱,转着轮椅就离开了。走出几步远后突然刹车,看向如释重负的江为知强调说:“我把歌词放进去了,记得看。”
吉他盒此刻躺在王曼曦怀里,沉甸甸地向下坠。思琪再也没有回头,在一片暮色里走远。
现在只剩江为知和王曼曦留在原地。王曼曦扶着她坐到某个自行车后座上—反正自行车的主人发现不了。身前身后都是拥挤的楼房,亮起一扇又一扇的灯光,没有人拉窗帘,个个在防盗窗后敞开着,淡淡的饭菜香飘出很远。很轻易地找到张婶家,新换的灯,比别的家户都要敞亮。而旁边的窗户是漆黑的,床单被风吹得一晃一晃,飘动的影子愈发黯淡。
她喜欢看这些亮着的窗,越是天黑越是明亮,虽然没有一扇是为她亮的,但还是令她无比安心,这大概就是所说的“人间烟火气”吧。所以虽然此刻头昏眼晕,还被蚊子咬了一个个包,但还是留恋这样的时刻—尤其王曼曦陪在身边。
她不是孤单的,居然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感觉。
一道微小的黑影从某个角落浮出,寻觅了一会才发现来自张婶家,窗户前趴着张瑶和江为喜,虽然身影很小很暗,但还是能看到她们伸着脖子往她们这边瞧,脸上似乎挂着古怪的笑。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靠到了王曼曦肩上,不好意思地挪开,坐直了身子,想想是该离开了。
“我得回去了,谢谢你照顾我这么久。”
“我实在舍不得小知呢—对了,你们家有药吗?退烧药消炎药管嗓子的都得吃,你哪样没有我现在就去给你买—你晚上不能不吃饭了,一会我叫个外卖,喝点热粥再睡觉,别睡太晚……”
啰啰嗦嗦叮嘱了半天,听得江为知都要困了,但还是一字一句全记在心里。被王曼曦感染得久违升起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的期望。
已经想要往回走,但王曼曦还是抓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她忍着难受任由她来,楼上的两个小不点已经没有耐心地走开了。
“我好舍不得小知,改天我们再一起睡好吗?”
某些记忆涌上心头,尴尬得像身上爬满蚂蚁,还是不要再一起睡了……突然联想到让她纠结到现在的事,奇怪地问道:“但你为什么会在这?”
王曼曦好像被她问到了,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地说:“我看你突然跑出去,不放心就跟过来了。”
连自己突然跑出来这件事也不记得了,手机钥匙好像还是王曼曦给她拿过来的。最后的记忆里自己是在睡觉,这才发现现在穿的还是睡衣和拖鞋,自己昨天的衣服还留在王曼曦家里。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你家拿一下衣服吧……”
“嗯?送给我好不好,我的也送给你。”
江为知想了一下,自己那天穿的是蓝黄格子的薄衫,还有灰色t恤和牛仔短裤。这些衣服是两年前某个远方小姨给她买的,虽然不是什么牌子,但比她在拼夕夕买的均价20的衣服质量好多了。虽然有点不舍,但和王曼曦换也不是不行。只是王曼曦的是睡衣,她没法穿出去,看来又得买几件了……
王曼曦看她真的在思考,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骗你的啦。等哪天我给你送过来,快回去吧!”
被推出去两步,回头看到王曼曦正笑盈盈地看着她。机械般地向前走,已经迈进门槛了,一回头王曼曦还在那里,甩着胳膊和她招手,她滑稽地模仿着挥了回去。
扶着油漆剥落的把手爬到五楼,正要摸着钥匙开门,对面的大门突然敞开,江为喜钻了出来,扭扭捏捏地站在她身后。门没关上,张瑶躲在缝隙后面张望着,被江为喜警告后才合上了门。但没一会又钻出来,端着一壶热汤递给了江为知,说是张婶给送的。
突然觉得没什么了,一切都很好,江为喜很听话,张婶很热心,生活几乎称得上幸福,她心满意足。
可好心情没过多久,打开门就两眼一黑。茶几表面光秃秃的,所有摆在上面的东西都扔在地上,东一处西一处,看得人欲哭无泪。江为喜刷地一下脸红了,急忙说道:“我去收拾。”
一蹲下来整个人都缩成一个毛毛躁躁的点,粉色发箍的马尾辫一晃一晃。她还是个孩子啊,和她有什么好较劲的,自己在她的年纪比她还要恶劣。
坐在沙发上,什么都不去干,久违地享受江为喜的照顾。江为喜翻到药后还不忘了递给她,又屁颠屁颠地跑去烧水。
地上被收拾得差不多,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座机孤凄凄地躺在那里,也就格外瞩目。她奇怪地看上好几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思考对现在的她来说太困难,最后还是把思绪放到了一边。
可这时座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在地板上打着颤。江为喜远在厨房,被烧水的动静包围,顾不上这边。她看着活蹦乱跳的听筒,不安在心中急速扩散蔓延,最后还是捡了起来,放在耳边。
“喂?”
对面没有回答,一阵漫长的沉默,最后叮的一声挂断了。
她跪在原地不明所以,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不知为何这件事让她纠结,比白天那件事占了更大的位置。这时候江为喜已经出来,把她扶到了沙发上。
江为喜实在过于乖顺,帮她把枕头垫好,把汤盛到碗里,这时候外卖又到了,两个袋子,一袋是各种药,另一袋是热腾腾的馄炖和鸡蛋羹。
江为知首先拿过了发票,上面的数字看得她肉疼。幸好微信余额刚刚够,当即把钱转了过去,王曼曦还没发消息过来,于是放下了手机。
想着面对桌子上的美食,即使现在食欲不好还是忍不住吞口水,尽情地饱食起来,胃和心都暖暖的。大概吃的太过享受,江为喜都没忍住看了她好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