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为知进入梦乡的同时,王曼曦站在窗前,身子探出半个窗户,看向外面的星空。
在她家自建房对面是同等规格的自建房,住了一家四口人。从她记事以来就住在那里,带来永不停息的啤酒瓶摔碎声、打骂声、哭叫声,越是深更半夜越是响亮。此刻却安静得悄无声息,窗帘紧紧拉着,微弱地散出一圈光晕。
她喜欢这样的时刻,身前身后都是安静的,没有突袭的脚步声,没有陌生人破门而入引发的争吵,没有对面不怀好意的目光,甚至天空都是晴朗的,月亮星星皆可瞧见。她可以放松自己的精神,把自己当成一颗星星,远离现实的泥沼,只属于天空那些遥远的地方。
可这样冥想的时刻过于短暂,沉寂了一晚的脚步声还是出现了。携带着酒意,每一次的落下都更为沉重,一圈一圈砸到她身上。
不知不觉间背靠墙壁蹲到地上,把自己越缩越小,恨不得缩进墙体里,拿起椅子挡在身前,一层薄弱的防卫,在体型庞大的父亲面前轻如鸿毛。
他开始砸门了,肥厚的手甩着脂肪落到门上,荡起一层一层的回声,浑浊的呼气声夹杂其中。好像还吐出了一些难辨的字句,她听不清,整个人掉入恐惧的深渊里,五脏六腑在体内动荡不安。
但龟缩在这里是于事无补的,迟早要去面对,不然后果只会更加惨烈。强迫自己站起来,向着门口走去。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背在后面的双手攥着一把水果刀,两只手忍不住地打颤,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根汗毛在颤抖。
面无表情地听完父亲的训斥,一句话都没听进耳朵里,永远是那些陈词滥调,她已经厌倦透顶厌倦透顶。但还是恰到好处地点着头,等到父亲远去,将门砰地一声关上。
室内再次变成封闭的空间,她习惯龟缩的这个茧房,唯一可以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地方。终于缓过神来,一下子扑倒在地,把自己像条陈旧的毯子展开,不断有霉菌从体内涌出,而她则像一个疯子一样大笑。
咕噜着爬进洗手间,将头枕在浴缸边缘高高仰起,地板的冰凉钻进身体深处。水果刀扔了出去,摸索着捡到手机,打开来界面还停留在和江为知互相说的晚安。犯傻一样打开输入框,盯着它发呆,想说些什么,可很快又嘲讽起自己这个天真的想法,脸上的表情近似厌恶。
退出去后点开了某个黄色图标的软件,琳琅满目的商品,但一个红点也没有。
心更低地沉落下去,烦躁地退出,手指停留在一个漆黑的方块上,迟迟不肯点下去,酸涩的眼睛浮起一层水晕。最后胳膊泄气地垂到一边,手机沿着地板滑落,撞击在玻璃门上。
江为知的衣服挂在衣架上,早上她就洗了晾起来,此刻已经晒干。一把拽下来,晾衣绳不安地骚动着,就连这也令她烦躁。粗硬的衣料在皮肤上摩擦几下就磨红,不知道江为知怎么能穿这样的衣服。此刻这些衣服是她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属于江为知的那部分被稀释冲淡,但她还是抱在怀里,将半个身子被遮住,想象着江为知,表情冷冰冰的,缓慢地闭上眼睛。
……
江为知昨天晚上把闹钟关了,没有送江为喜上学,一觉睡到了九点。醒来的时候外面阳光明媚,透过阴郁的阳台暖暖地照在身上。
虽然还有些头晕,但比起昨天状态好多了。她当然不会再请假,匆匆忙忙地起来收拾准备去上班,在起身的时候把什么东西扫了下去,落在地上一片白。
弯下身子去捡,皱皱巴巴的一张纸,打开的一瞬间记忆明朗起来。酸甜苦辣的复杂情绪在心里周转,沉思良久后还是爱惜地折成一个标准的正方形,然后走进江为喜的卧室,打开她每天必写的笔记本,翻到背面,同样写了好几页纸,在上一次写的下面写下了“对思琪态度不好”,然后把这张纸夹到了扉页。
笔记本比起她昨天摆放的位置有所变动,看起来有翻阅过的痕迹。她不仅不介意,反而有种苦尽甘来的喜悦。其实放在那里就是想让江为喜看,可江为喜从来都没有看过。
生活对她来说突然变得顺利,各种好事接连发生,好到她怀疑这是一场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梦。但哪怕是假的她也愿意抓住这短暂的幻影。努力地把日子活好。
下楼的时候脚步虽然不稳但轻快,嘴里哼着一小段旋律,与此同时开着语音备忘录。等走到楼底,喷涌的灵感在一瞬间戛然而止,语音备忘录只录下了错乱的呼吸声,以及很快出现的一声“滴”。
江为知呆立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但就在她惊愕不已的时候,清脆的“滴”再次传来,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出现了。
“小知快上来!”
一辆黑红相间的锃亮的摩托车,前座上跨坐着一个女人,工装裤搭配黑色体恤,小臂上的肌肉若隐若现,头盔遮住了整张脸。但不管是披散的红发还是身型都能一眼认出是谁。她又朝江为知招了招手,把另一个头盔扔给了她,示意她快坐上来。
江为知还没坐稳,王曼曦就风驰电掣地开起来,抓着她的腰才没掉下去。
“你会开摩托?”
“对呀。”
“很气派吧!”
“但我就练了两个月哈哈哈。”
刚说完就虚晃了一下,两个人差点摔下去。即使很想信任王曼曦,也还是保命地紧紧抱住她的腰。
不过王曼曦也不想作死,开的速度并不快,路上不时掠过轿车和电瓶车,都灵巧地穿了过去。
即便这样仍然能从高处俯瞰着熟悉的景物一闪而过,有种新奇的感觉。风把衣角吹得一翻一翻,在皮肤上游走搔着痒。一直很喜欢风吹在身上,如今更强烈地实现了这个愿望。满足得快要忘记何时何地,但依然被一些事情困惑着。
“你是来送我上班的吗?”
“当然啦。”
“这样会不会很麻烦……我一个人就能走。”
“但是我想多见见你啊。”
“你就说你喜欢不?”
“喜欢。”这是发自内心的,绝对不是敷衍。
“但这样会不会……太显眼了?”
“显眼不好吗?”
她被问住了。习惯了一个人默默无闻地来往,被多一双眼睛注视都浑身不自在。而现在她高高坐在摩托车后座,接受着路人向她们投来的诧异目光,其中没有任何善意。但很快就被抛在身后,没有一阵风长久,在她心里掀不起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