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们早早地抵达了京都。
深秋寒霜后,原野的枫叶转红,时有旅人赏玩,比起踏春的热闹也不遑多让。
进城前,宿傩用一片冻红的枫叶插进浮舟耳后的发间,又在她脸上比划着。
忽而问:“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叶子的边锯刮过她饱满的嘴唇,刺得痒痒的。
浮舟下意识抿嘴,罪魁祸首已逃之夭夭又在宿傩指尖打转了,捻起的微风摇动她的发丝。
她这才回:“什么?”
“你是不是该抹点唇脂?脸上太寡淡。”
哦淡了那加点盐就好--
宿傩这样说,她也自然把自己比作一盘无盐的菜。然而,浮舟已不干乐师长达三十天,职业规范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一说,她惊讶:“唇脂是何物?”
宿傩看这幅浮夸的表情就知道是在装,也不戳穿:“还有你的眉毛,不修边幅,像虫子一样。”
时下流行的妆面乃是将原生的眉毛尽数拔去,再重新画上两条豆眉,加上原生青黛的殿上眉痕,共四条;再以铅粉敷面,唇点朱红。
遥遥看去倒真是眉如远山,桃面敷粉,古意盎然。
但浮舟的审美不跟几百年前走,且她的眉毛有大半都在面纱下,说不上碍眼。
不过他既然这样提了,她也顺从:“那大人想怎么样,我都听你的。”
“剃了吧。”宿傩如此建议。
她没有分毫动摇,说:“好。”
当天他就这么做了。
那座上次住了两季的别苑如今桂树已凋,唯有庭中贡菊还盛开。
浮舟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自己刚来就被花盆绊了脚。宿傩让她小心点,这是供佛用的。
他是故意想看她出丑,她也不郁闷:“并非有心,菩萨不会怪罪我的。”脚步则更加谨慎。
言谈间,深深浅浅的红叶照脸,阳光下素净的面孔清丽可人。
独她一人倾身探路,不可得知。
宿傩折返回慢吞吞的浮舟身前,将她抱起:“等你找到帘内,天都亮了。”
如今正是夕阳,院中菊花也被烫成橘色。
“那就请大人引路为荷。”有人抱着自然好,浮舟两只手直接就绕在了他脖子上,熟稔地挂在宿傩身上,嘴巴里还小气的讲乖话。
“引路?”宿傩是最不会吃亏的,当即反问。
浮舟即刻讨饶:“这样说比较好听,而且我也说了[为荷]。宿傩大人也和菩萨一样宽宥我这个负担吧?”
宿傩不说话,她也就埋在他颈窝里磨蹭示好。
院府中寂无人踪,庭院合围的屋堂里却毫无积灰,空气中还有日前残留的焚香味。
浮舟的手离开干净的门框,心想,总不能是这里之前还住着人,结果一听客人来了,就全跑去主人家避难了吧?
又是供佛,又是移栽了红枫,这好季节应该有人来赏景游宴,且有管事的常住才对。
然而转念一想,如果她是住在这所别院的仆下,打西边来了个杀了一路的咒术师……
所以果然是仓促之间空出居屋来溜回藤原主家的吧。
没有需要收拾的地方,浮舟连房间也没捞到,她的被褥就摆放在宿傩的旁边。
晚饭后,宿傩要给她剃眉毛。
浮舟心里固然抱怨着,他还没忘啊,脸上却只有一点紧张,推脱:“现在太暗了,不如等明天……”
宿傩讲:“我看得见。”
推不掉了,眉毛后头隔着一层骨头就是脑袋,浮舟慌乱也没用。认命,低头,左手抬向脑后准备解下面纱,未料宿傩的手更快,他的手还没碰到,浮舟脸上的遮挡就自然落下。
他已将系带斩断。
那也是个好地方,隔着一层头发和骨头,也是她的脑袋。
浮舟的手晚来一步,只摸到自己滑溜溜的长发,分毫未断。
宿傩一定是看出了她的仓促,故意用这种方式调侃。浮舟右手捡起面纱,攥在手里,双手都缓缓收回宽大的袖子。
他说:“抬头,低着剔歪了怎么办?”
浮舟依言照办。许久不在别人面前露出这张完整的脸了,她闭紧了嘴,鼻尖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