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傩强健的呼吸倒是一下一下打在她脆弱的皮肤上,托着她的下巴,似乎在看她,一直不动手。
浮舟一点也不觉得没长眼睛的面孔有什么好看的,晚间起夜的时候如果冷不丁见到这么个人,看见的话恐怕还会吓得尖叫。
但宿傩不一样,兴许他就是比较猎奇。
他的手略过她未经休整的眉毛,流连在她平整光滑的眼眶凹陷,然后忽然谈起了自己的术式。
浮舟听着更觉得什么“一切两半”“无差别斩击和根据咒力调整的特殊致命攻击”简直就是在恐吓她。
尤其宿傩最后还恍然大悟:“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是同样的。你看,碰你一下,你就破了。”眉骨上慢半拍传来轻微的刺痛。
“……”显然,宿傩只是在以此为乐,不是想真的把她怎么样。但两者对浮舟来说没什么差别,第一次也是这样。
面纱在手,遮挡全无,她觉得眼眶中虽无眼,却有要产泪的酸涩。
反抗无疑会招致悲惨的后果,但现在难道就不悲惨吗?浮舟心里有答案,一切不过时间问题。
“好了,不逗你了。结束了。”宿傩朝她眉头吹了一口气,又用几根拇指揩去粘在脸上的细毛,抬着她的下颌左右上下看了一番,最后下结论。
她得到三个字:“不好看。”
热气顺着眼眶流下,从鼻息中倾泻出来,浮舟噗嗤一声笑了:“当然是不好看的。这样上半张脸不就光秃秃的了吗?”
浮舟鼻梁以上就是一片冬天覆雪的丘陵了,只有空荡荡的眉骨标出额与面中的界限。头上丝丝缕缕的碎发覆垂下来,如枯枝寂寥。
宿傩看见她勾唇,也看见她并不想笑。
“你怎么不早点说?”
浮舟听见这句话,也不理他了,又低垂下头。
宿傩和她皆意兴阑珊,也是,就算推脱,他事前也不会搭理的。
但他也没由着今晚白白过去,又扯着浮舟的手讲了一通咒术师里的黑话。
她听的云里雾里,什么术式公开,什么耍滑头……大概就是主动暴露术式能加大强度,但他不屑于这么做。
那宿傩刚才是在讲什么?给她修个眉还用得着公开术式吗?还割破了。那浮舟就不得不质疑他老眼昏……
这样的内容也只敢在心里编排。
浮舟嗯嗯几声,摸索到自己的床铺,慢吞吞挪了过去,以袖拢面,在宿傩说完停顿的时候,找空故意打几声哈欠:“现在很晚了吧?都有些困了呢。”
“……你睡吧。”
她想,对方应该也听出来她的搪塞,总算没再说什么不识趣的话。
真是谢天谢地。
烛火未熄,浮舟没听见烛台和铜盖碰撞的灭火声,因此也不脱衣服了,连外褂也不除,一翻身转进被子里,盖着脸,朝里睡去。
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摆好了衣服,浮舟听见房中无声,才解开衣服穿上新的。又摸到枕边一个木盒,随手转开,最上面是全新完好的面纱。
应当就是送自己的了,浮舟这么想,于是又朝里探了一探,摸出两个瓷瓶,还有骨制的细签。她了然,这是画眉用的工具,入手冰凉,材质上佳。
她只拾了面纱,将妆奁合上,推回去,不再管它。
京都生活一年四季都很安逸,晨起再听不见邻里敲敲打打的做活和议论声,路上也没人在哭了。
在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院府里来了客人,浮舟也认识了在京都的第一个朋友……
她叫荻花,身份是一位公卿的女儿。
浮舟……浮舟并不把她当成朋友。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以被接受,然而别人的成功实在是教人眼红。
怎么过了一次,有人已经从乡村户籍变成四品大员的家眷了呀!
降雪以来,浮舟就郁郁不乐。
其中缘由宿傩自然是问过的,但她不可能说,于是也就只能见着原先丰满的身体逐渐消瘦,分明衣食无忧,却好像有数不清的烦恼。
宿傩告诉她:“你眉毛已经长出来了。”
浮舟无动于衷:“哦,那大人要再剃掉吗?”
宿傩:“……不用。”
抛开生活而不得不产生的对白,两个人说起话来就是讲不通。
宿傩怀疑这是浮舟年岁尚小的原因,如今也不过才……几个月大。
不过天冷下来后,浮舟更爱靠着宿傩,入睡后也一样。
她发现对方并不排斥她粘着,所以最后干脆连人带被一起钻到他旁边。
否则,得要蜷缩得像白鹤,曲着身体睡觉。即便如此,夜里还总觉得脚冻得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