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愉走出书房门，吴妈照例和气地留她用晚饭，心愉也照例和气地拒绝，并非不好意思，而是她觉得，人一辈子真是花太多时间在吃上了，吃了一顿又一顿。

不为果腹，纯为口腹之欲，吃得多了不消化，全化作脂肪堆积在肉身上，长此以往，体重超标不健康，又得遵医生嘱咐克制饮食，不如一开始就克制住，何必绕这么一大圈？

心愉刚走到门口穿鞋，就被人叫住，是一把冷漠的女声，“你就是家教老师？”

她转过头，是位中年女士，五官明显的有徐光临的影子，不，该说徐光临的五官有她的影子，但她有气势得多，这想必就是徐太太了吧？

心愉颔首，礼貌地说：“徐太太，你好。”

她单纯认为徐太太和其他妈妈一样，叫住她只为关心儿子学习成果，但此刻她又不这样认为了。

那种眼神像什么？她脑子里急剧搜索，想起了，像电视剧里，儿子趁着家里没人带了外面妖艳女人回来，正巧被一家之主的母亲撞见。

心愉低头看看自己的校服短裙，她想明白了，都是它惹的祸。

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学校校服一定要设计成这种款式，施施也吐槽过，“短成这样，遇到流氓就施展不开来。”

每每想到施施，总能使心愉不自觉嘴角勾起弧度，但此刻，露出笑容是不合时宜的。

“我记得你姓关吧？”看到心愉点头默认后，徐太太犀利发问，“关小姐，有什么使你觉得好笑。”

又是这种眼神，好久没见到过了，恍惚让她想到十一二年前刚到舅舅家时，舅妈就是这种眼神，心愉至今不懂，明明只是两记眼光，为何会让人感到就算浑身头盔铁甲也招架不住？

很快，心愉回过神来，对付他们唯一招数就是不能露怯，他们之所以敢这样对你就是拿捏了是颗好果子。

心愉微笑说：“徐太太你儿子刚刚拿出成绩单给我看呢，家庭教师也算教师，我很为他高兴。”

想必这徐太太与人对招是处惯了上风，一下子不知如何应对。

心愉无意乘胜追击，轻轻说：“那么徐太太再见。”

徐太太是出钱的，她望着心愉将要离去背影，一时想不出招数不甘心丢面子，脑袋发昏，出口一句，“不用再见，我不希望连得体穿着都做不到的人上我们家辅导我儿子，简直居心不良。”

事已闹到这地步，没有再合作机会，心愉不再忍气吞声，“满大街这样校服，你不满意大可向各大院校提出诉求，正好，”她扯扯自己裙摆，“我也嫌它麻烦。”

徐太太还想说什么，已被站在门口的徐光临打断，“妈，你不回家来还好，一回家来就挑刺，妹妹上初中穿的不也是这种衣服？你给她买过多少条这种裙子？哪次她穿上，你不夸好看？”

原来她不是迂腐，只是她的欣赏具有排他性。

在年龄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年轻女孩身上没讨着便宜，儿子又上赶着帮外人下自己面子，徐太太没维持住体面，高声道：“我是你妈，你帮谁？”

心愉听着便觉味不对，她不像家庭教师，倒想横插人家母子情谊一脚的外来女。

吴妈脸色也不好，赔着笑脸看心愉，她心如明镜，也清楚是太太错在先，但在人檐下过，轮不到她说公正话，只能在太太眼神看不见的地方，向心愉表达歉意。

心愉向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徐宅这是非之地。

背后听见徐光临跟上来，徐太太大喊让他站住。

走到外面，他拉住心愉，惊惶地问：“你还回来吗？”

心愉笑眯眯地说：“你的成绩已经提高了啊，我来你家的目的就是这个，我可以功成身退了。”

他赌气地说：“你一走我又下降给你看。”

心愉两手一摊，“那是你的事，我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她又指指自己胸口，“我问心无愧。”

“你......”徐光临气得说不出话。

心愉想他在学校也很受欢迎吧？生活一路顺风顺水，这点小小事就能气急败坏，但愿未来日子不会出难题磨炼他，人一辈子这样何尝不是种福气？

徐太太已经跟上来，唤他回去。

心愉好言劝他，“你妈十月怀胎，又把你养得牛高马大，不是为了让你气她的，回去吧。”

徐光临兀自僵着不动，心愉索性转身离去。

他没有再追上来，但心愉听见背后传来他声音，他说：“我等你上我家来。”

心愉心中摇头，徐家门槛太高了，她无意高攀，也许连徐光临自己都觉高得难以跨越，不然为什么光叫别人上门找他，而不是自己跨出去找别人？

晚上，心愉躺床上和心悦感慨，“他以后要是喜欢上他妈妈不喜欢的人就难办了。”

“咦？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吗？父母为什么要插进来？”

“生下来，一天五顿地喂，到晚上至少三两次的哭醒，扰人清梦，金钱精力花出去，谁能心甘情愿放手？”

“糟糕，”心悦喟叹，“他以后老婆有得苦头吃。”

“不过他要是能做到脱离门楣倒也不会，”心愉实事求是地说，“若是想要的全伸手管父母要，又要求自由，那就难办了，世上无完事。”

心悦很同意，“是，决心下得再坚定，爹妈一句‘再不收手，断掉你经济！’就吓软了，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心愉发笑，“照你这样说，我反倒成了最自由的人。”

“是的，心愉，想要什么只管付出劳动向社会讨要的人才是最自由的人，他们只靠自己一双手。”

施施是个值得深交好朋友，相处近千个日子下来，心愉渐渐的也愿意将生活中发生的稀碎事讲与她听。

人一旦有人爱，就免不了把委屈说给爱他的听。

亏得心愉只有心悦和施施这两个爱她的朋友，否则爱她的人多了，一个个轮候着说，舌头非生出茧不可。

施施讶异，“你吃了这哑巴亏？”

“人家又不是没给钱，再说都和你讲了，我便不算哑巴。”

“心愉，人为了钱也要有个限度，只要饿不死，就不能太委屈。”

心愉讪讪笑，“还能说得出的委屈就不算委屈。”

“不行，”施施莽撞道，“我要替你出这口恶气，把他们家情况告诉我！”

“你要做什么？”心愉担心她初出牛犊闹出事来，“找人把徐光临打一顿？”

“小姐，”施施一脸，你看多了《古惑仔》表情，“上者用文，中者用智，下者用武，我再没文化，不至于自甘下流。”

“那你要干什么？”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只管等我好消息。”

心愉发现自己也有阴暗一面，她也想看看徐太太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垮塌下来会是什么样。

接下来一个多月，施施都穿着朴素校裤，以前她从来不屑，嫌两只裤筒埋没了她一双细长美腿。

“你做什么？”心愉问她。

“给人补课。”施施答。

“谁？”心愉有不好预感，“徐光临？”

施施打着哈欠点头，随即说：“那小子真不好管，我刚去的时候，狠着劲不给我好脸色看。”

“现在呢？”

施施点亮手机屏幕给心愉看，“现在已经开始发消息给我，问能不能一个星期多加一节课。”

青春少年，风华正茂，又有一位佳人在侧，他已淡忘心愉，只是，心愉想，以后保不定哪位姑娘信了他漂亮话，要吃亏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