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是一言一颦都看懂了,心会吵闹,吵闹得情愿闭上双眼。
逸飞调皮地朝他二姐眨眨眼,“她的工作就是管好我,羡不羡慕?”
“你可别带着人家吃喝玩乐把人家带歪了,跟你一样不要命。”
他二姐像找到尴尬处的突破点,急忙说:“心愉,你可别跟着他鬼混,十年前他教我跳伞,站在飞机上,往下一望闭着眼都抖腿,这疯子在我背后,我们用一把降落伞,我还没准备好猛地他就带我往下跳,风吹进嘴巴里叫都叫不出声,他还抽出一只手拿相机拍我丑照!”
十年前,才十七八岁,就能这样熟练掌握跳伞,多久开始学习的呢?简直是童子功。
“我也是,”大姐也接腔,带我去看他跳伞表演,回家路上我问他,“要是伞出故障怎么办?他说,还有备用的。我说,备用的也没用呢?这神经病说,下辈子!”
是他能说得出干得出的事,心愉几欲忍不住笑出声,她想死神大概也是拿他这种不把死当回事的人没办法的,死神更爱去收割害怕死的人的性命。
俞老先生一言不发地听她们交谈,心愉望见他神情,倒不是嫌女人们凑一对吵闹,严肃五官都放柔和了,不知他有没有意识到,其实他很爱听别人讲起儿子的事。
他太严厉,后辈们不会把生活中的趣事讲给他听,怕绘声绘色讲完得到一句,“难怪成绩这样糟糕,一门心思净挂住玩!”,再伤人点,还会像一些家长破口大骂,“败家子!”
俞老先生是有资格这样骂的,但一些家庭极其普通却妄想儿女出人头地,成龙成凤的父母们就应该想想,自己骂出这三个字是否合适,试问他们真的有家产拿来败坏挥霍吗?
如果没有还是不要把这顶偌大的高帽扣到孩子们头上了。
说了许多,心愉保持长久坐姿的身体僵麻男人,但俞老先生没动,她也不能冒失,她想,受人供奉敬仰的神像雕塑们也不容易,光坐着不动,十分亏人,她真想找个借口溜出去走一走。
“关小姐,”俞老先生发话了,心愉看懂了他,长辈也看懂了她,他说,“今天见你还没怎么和小辈们说说话,不用见外,一家人多联络也是应该的。”
他是要叫心愉出去,一屋六个人,只有她不姓俞,俞家人有自家事要商量了,商量什么?当然和自己有关,心愉心底发笑,和自己有关的事却不能听,这就是攀高枝要受的。
逸飞体贴的捏捏她手,小声说:“不会很久我们就离开。”
心愉点头悄声退出房间,把门带上。
走出去看见一座软皮沙发,心愉立马坐上去瘫软下来,浑身舒服。
一个人待着静下来,她细想,俞家人是体面人家了,他们把她好似看得很脆弱,稍有不对都急忙维护她自尊,像她那颗心是麦芽糖捏的,一用力就要碎掉。
关起门来会讨论她什么?
她没有自己原想的那样坦然无畏,他们会劝告逸飞你的女伴成长动荡,这种家庭长大的女孩子最敏感,你又是粗大条,能应付吗?
还是谁说,不如留在身边,你的病不见得完全好,带人家好点,不然有情况哪能即刻找人来捐赠给你?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思绪也被拍断,是几个女孩子,她不晓得名字,但是俞家小辈。
“婶婶你在这里呀!”她们倒是嘴甜。
心愉做到一边让出位置给她们,她们却要让她坐中间把她围住。
“婶婶,出来坐着了是不是才觉得舒服了,和外公坐一起说话就是这样,大气都不敢出。”
“我的朋友们,爷爷外公都宠得不得了,反而是对爸妈凶,爷爷对我们一点也不隔代亲。”
这是一群既想要尊重和爱护又想得到物质支持的孩子,人多少会有些自私,只顾自己,但这样理所当然,心愉还是少见的,可见施施的难得。
心愉忍不住替老人家辩白,“他也是为你们好。”
心愉旁边那位嬉笑说:“为我们好就提高信用卡额度。”
心愉问:“还不够用?”
她如此说:“钱没有够用的。”
“逸飞说老人家喜欢询问孩子学业,努努力,拿到奖学金,老人一定开心。”
她立即摇头,“才不要,闷死在房间里头悬梁锥刺股,钱再多有什么用,钱是用来买快活的。”
心愉认同她的看法,自她们的立场看钱最大作用当然是找乐子用,不然人生七八十年会多无聊?
但自世上又一部分人来看,手头紧攥的那点钱是不够让人快活的,那是用来生存的。
“读书用功又怎么样,我们学校优秀毕业生,领一份死工资,一年作死累活二三十万,换来的就是一点私人时间也没有,有什么意思?”
当然没意思,心愉刚毕业好几年里过的就是这种生活,一无所有只有一身贱力,不靠出卖力气还能靠什么?她和她们嘴里提到的毕业生一样,是没有退路的人。
有退路只用花心思讨好父母就好,当然不用如此吃苦了。
可女孩们又像是把她当作一家人,拉着她聊天,说的自然是八卦。
“看到前面那棵靠着盆栽树的沙发没有?”
看见了,透过盆栽树疏落的缝隙里,看见一男一女,举止很亲密,男方刚才在房间里见过,女方心愉没有印象。
“那是照岭和他新女友,前几天吵了架,照岭飞过来看小叔,她不明就里吓得赶紧追过来,现在又和好了。”
“照岭耳根子软。”
“可心硬啊,真要腻了谁,天南海北跑让你找不到。”
并不需要心愉回答,她们就能自顾自地讲下去,“也不全怪照岭心狠吧,那些女生好难哄的,要是什么从来不主动说要你去猜,没猜对送的礼物不满意还要发脾气,皇太后也没那么难伺候。”
“是,弄得还像照岭高攀了她们。”
话说到兴头上来了,她们把历来家里男同志们的女友全拉出来取笑一遍。
心愉佩服她们记性,像摄像机一样,描述得能让她脑海里想象当时场景。
那个叫照岭的男孩平心而论是没有逸飞好看的,干净普通的模样,在大学校园里可以找到一大片替代品,之所以能比同龄同性吸引到更多女孩子,离不开俞家背景加成。
心愉怀疑是否无须见到本人,只把他们这群人的身世背景拿出来摆放在公告栏里就会有一群人蜂拥而上?
出身背景相差太多可以做朋友和伴侣吗?可以的,像她和施施。
性格差异大呢?也行,只要有利益捆绑住,冷冰冰地过生活也能用钱把自己捂热乎。
可两样都没有,那就没办法了,咬紧牙关硬捱也没用,早晚得崩。
心愉此刻知道自己和俞家的许多人是永远不会谈拢的。
终于等到逸飞出来,他把心愉拖出来,心愉才得解放。
十来口人各自作别,阿方来接他们回去。
“她们有没有折磨你?”别看他是个大老粗,可自家的小辈他很了解,他们都爱找他诉苦,到头来哥哥嫂嫂,姐姐姐夫也怪他把孩子们惯坏了。
心愉直言不讳,“家里男同胞男女友拿出来讲,如数家珍,真担心下一次遭的就是我了。”
“你才不担心,”逸飞说,“你才不在乎她们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在乎?”
“俞家你只在乎我们家里的人,杨管家,阿方,阿莱,你只在乎大家,心愉,你不问我你出去后爸妈和姐姐们给他讲了些什么吗?”
心愉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他咬心愉耳朵,唇那么滚烫的热度,碰到耳朵就烧热了,烫得像要融掉似的,小说里形容女人对一个男人动情时,膝盖是会软掉的,她庆幸自己此刻是坐着的,不然把对一个人喜欢毫不保留的暴露出来,多狼狈?
他说:“他们让我可别把你放走了。”
逸飞把每个字都说得认真,说得用力,说得清晰,吐一个字,舌尖就在他牙齿上碰撞一下,离耳朵太近就是这点不好,在微小的声音都能听见,震得耳膜打鼓,顺着耳蜗往下直击到心脏里去,“咚咚咚”响。
“心悦,两个背景与性格都大相径庭的人怎么会走到一起呢?即使走到一起会长久吗?”
“心愉,你现在幸福吗?”
“幸福得让我患得患失。”
“当作体验人生另一种生活就好,心愉,我们应该接受生活给予的模糊与不确定,那才是自然最原始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