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老先生和俞太太是来的俞家人里计划最后离开的,明天下午的飞机。
连日不定时地作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十分累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只管微笑聆听,心中再有什么见地也要放在心里,说的人大概率只希望你的发言顺从他,也许他能接受你反驳,但过往经验告诉心愉还是不要冒险惹人不快。
不作陪的时候则是时刻等待召唤作陪,也得战战兢兢,像身边摆着一只闹钟,你知道它会响,但就是不知它会在什么时候响,真难受,怪不得逸飞一听见长辈要来脸就拉长。
施施说:“情绪不上脸是他们几十年修炼的至高涵养。”
心愉答:“那我还是喜欢逸飞,七情六欲全写在脸上,不遮不掩,性情中人。”
“你缺乏什么就会受它所吸引。”
“所以世人大多受金钱驱使。”
杨管家打开电话说:“太太走之前想单独见你一面。”
“单独?”心愉有些犹疑,此前见面都有逸飞陪伴,这次让她单枪匹马上阵,见儿子女友是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儿子面说?
心愉搜肠枯杜只想出一个理由,劝她主动离开他。
可联想到近日两位老人对自己和蔼态度,比关家和汪家有血缘的亲戚们不知好上多少倍,心愉又摇头自嘲狗血言情小说看多了。
“心愉,”杨管家温和地说,“太太是非常和气的人,你是逸飞第一次带给他们见面女友,大家都重视你。”
杨管家的话像一缕春风很中听,但心愉不至于被弄得舒服迷糊,他二十岁突然病发,一病就是七年,哪来的空带女友给家人认识?
心愉和逸飞从来没交谈过彼此的过往感情经历。
心愉是没什么可谈,如果硬要扯些出来,那罗伯特一定首当其冲,但他想逸飞应该是不想听这些的。
和现在一起的人讲过去发生的事,喜事可以分享,人人都喜欢快乐这种情绪,痛苦就不必了,那是需要分担的,没人会心甘情愿地,主动地去替别人承受苦难,如果有,心愉觉得那人大概率也是希望用其他一些什么来偿还。
再说,你遭灾遭难的时候,眼前人还没出出现在你生命力,他们帮不上忙,但如果他们真心爱你,他们会难受得睡不着觉。
人生在世,能得到有一个没有血缘的人的爱多么难得?心愉是不忍心让他们为自己上心的。
逸飞也没主动和心愉谈他的过去,也许他觉得和那场耽搁他七年的大病相比,其他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人的记忆像块白底的墙,浅淡的颜色再五彩缤纷,再令人亮眼,一盆黑墨泼过去,所有都会被掩盖,快乐的,不快的。
施施告诉她,两个人在一起是往前走不是往后退,对方愿意说你就听,不多言语,他过去就算犯下大错只要不杀人放火,你觉得你此刻对他的爱能够包容就接受他,如果不能可以离开但不要批评他,因为人家堕入深渊的时候,你有没有伸出援手。
心愉对杨管家说:“如果我辜负她期望,还请不要怪罪于我。
逸飞在楼下等她,他送她过去。
俞太太和俞老先生在光岛另有住处,逸飞家他们一进来就能看见各式令他们不满意的运动装备,索性不来,眼不见心不烦。
逸飞一点不放在心上,她说:“不想去就不去,我说你不舒服。”
“第一次和老人家单独见面就爽约,不喜欢我怎么办?”
逸飞说:“他们会习惯的,我喜欢的东西他们不喜欢,从来都是这样。”
心愉悻悻说:“我还是去吧,做人招人喜欢总比招人恨好。”
在路上,逸飞告诉她,“妈妈其实很孤单,她年轻时候老爹特别忙,家人根本不在他行程计划上。”
“这样也好,忙起来就没空想起他。”她是在含蓄地说明俞老先生没空找外室。
逸飞答得没有轻重,他说:“再忙不也把四个孩子生出来了?”
心愉笑得弯腰,眼泪笑出来又不能用手去擦,不然妆容就乱了,只得硬生生憋回去。
这也是一种手段,心愉想,生活那么多苦难,时刻令人有掉眼泪冲动,浓妆艳抹涂上去,不想变成丑八怪就只得强忍住,女人尚有化妆办法,男人该怎么办?
还有憋回去眼泪是否流到心底成为暗流,只等待心灵的堤坝再不能阻挡的时候,摧枯拉朽,一泻千里?
稍后,等心愉平静下来,逸飞继续说:“妈妈不容易,爸爸忙得很少留在家里,留在家里也没有好事,不是市场不好就是生意受阻,回来看见我们顽劣调皮会指责她没把孩子教育好,小时候妈妈总是背着我们哭泣。”
孩子也是自私的,母亲背着他们哭泣,他们明白母亲是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也装作不知道,依旧自我,依旧顽皮。
心愉问他:“你会像你父亲那样吗?”
“我?我一事无成,怎么可能学得他那样威风?我还担心你不给我好脸色看你呢!”
今天太阳是光岛少有的温和,俞太太把心愉带到俞宅花圃里,摆放着几处白色桌椅,款式复古像八九十年代港剧里那样。
大朵连成一片绽放的玫瑰花,花市里能见到的颜色在这片园子里都能见到,如果花丛中能穿梭几只精灵,就真是仙境了。
心愉觉得这里很熟悉像在哪里见过。
俞太太看见心愉,站起身热情招呼她,杨管家也在一旁满面笑容。
俞太太轻声说:“心愉,尝尝甜点。”
桌上的下午茶架上摆放这各式花朵状的裱花纸杯蛋糕,玫瑰、雏菊、莲花、绣球,甚至还有组合一起做成捧花的,茶桌像个奶油做的小型斑斓花园,让人不忍上手摧残。
俞太太见心愉不知从何下手,递了朵玫瑰状的给她。
心愉小心接过用甜品勺送进嘴,味道比想象中好,淡淡的甜味,浓郁奶香搭配覆盆子酱,一口吞下味道会更好,但在俞太太面前她还是不打算造次。
“心愉,我和逸飞父亲都非常喜欢你,上次见面没有准备见面礼,很失礼,这次弥补上,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心愉见杨管家递给俞太太一个盒子,她猜是珠宝一类的,果然盒子打开是一对戒指,稍大的是男戒,小号的是她了。
俞太太把盒子摆放在桌上,双排细钻戒圈托举着一颗纯净钻石,细钻不算小了,许多普通人的婚戒也没它们大。
心愉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长辈送这样贵重礼物是承认她,接纳她,但同样的她要用什么回馈呢?
在天涯海角工作时,一位同事有位中东客户,财大气粗,第一次见面就赠送她一套镶金中东茶具,价值不菲,起初很高兴,后来她发觉客户后续不在怎么从她这里下订单。
打听后才得知,中东人也是不差钱的大老粗,他们也希望自己馈赠别人是,对方能以同等价值的东西赠送自己。
同事只得咬牙找到市里收购商降价卖掉,公司再贴一些钱让她买个差不多等级的用航空快递寄过去,客户后续才又从她手里下订单。
吃过这次亏后,同事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凡宣称是免费的都是此时是免费的,代价都是等在后面的。
“心愉,戴上试试。”俞太太伸手把戒指套在心愉手指上,正好合适,阳光下闪烁着十字光芒。
杨管家适时接上一句,“和逸飞配合起来戴更好看。”
礼物送出后,俞太太大松口气,她像终于有底气说出自己要求。
她对心愉说:“逸飞十分听你话,我想你好好管管他。”
心愉不说话了,她大可随口答应,至于管不管得了长辈以后过问大可推辞说自己已经尽力,生他的人都管不了,自己这个只是陪他生活的人怎么能管住呢?
但看着俞太太一张因担忧儿子而沧桑的脸,她做不出亏心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