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愉换了个说法,她温声说:“逸飞很好啊,来时路上还嘱咐我好好陪你说话,他说他小时候很不听话,让您掉了不少眼泪。”
俞太太忽然破涕而笑,心愉能在她脸上觅到逸飞的影子,她爱屋及乌地怜爱起了这位老妇人。
一个母亲终究是位母亲,无论贫与富,美与丑,有学识或一文不识,只要她有最原始的爱,上天就会降临一个孩子给她,让她们平等地受到爱的折磨,情绪全受孩子一言一行操控。
她有四个孩子,一颗心在分给他们同时还要分出一部分给丈夫,还能给自己保留多少?
“心愉,”俞太太轻轻抚摸她手背说,“要是家里孩子都像你就好了。”
俞家一二十口人全都像她?那多没意思,逢年过节聚在一起,大家一言不发,活像是开追悼会。
心愉只得说,“大家各有各的好。”
可惜她不了解俞家小辈们,连个名字都叫不出更做不到历数各人优点。
“心愉,真想见见令堂,向她取经,是如何养育出你这样一个标致女孩的。”
心愉立马遵守自己向来的但笑不语原则。
日头突然晒起来,俞太太到底是年纪大了,最先撑不住,叫着回房间,心愉感激太阳公公,它像知道自己心事似的,故此帮她解围。
俞太太家宅里还有明天随她和俞老先生一起离开的其他俞家人,她们凑上来对心愉挤眉弄眼,他们眼尖瞧见了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嘴也甜问她和小叔多久举行婚礼,吵着要当伴娘
“婶婶,你有没有伴娘人选,不如选我,小叔最大方,每次惹父母生气,他们不讲人道断我们经济,都靠小叔施救。”
“你们会立马生孩子吗?小叔有了自己孩子就不会疼爱我们了!”
“我觉得不会,婶婶那么好的人,会和小叔一起疼爱我们,是不是?!”
心愉眼眶里堆满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苹果般可爱的脸,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她是真的有些上年纪了,对这群并不比自己小太多的后辈们充满怜爱。
她理解了他们父母的心情,一群会哄人开心的小孩谁怎狠得下心怪罪呢?
回去时,心愉取下戒指放回盒子里,说不清为什么,她是不想让逸飞认为自己是迫不及待想嫁给他的。
逸飞问:“怎么取下来了?款式不喜欢?”
心愉摇摇头找借口道:“太贵重了,总怕哪天在公共场合卫生间洗手时取下来就忘记带走了。”
说完又觉自己借口拙劣,另一半听见会想多不在意一段婚姻的人才会马虎到把戒指丢失?
逸飞却说:“我最怕妈送给你那种麻将牌,冰糖块,还有那种大坨大坨的珠宝,越上年纪的人越爱这样戴。”
“这是你偏见,”心愉替俞太太帮腔,“奢侈品珠宝设计师有太多男性,不见得全是女人品味。”
“是是是,不过钻石和碳都是同素异形体,价格却天壤之别。”
心愉不假思索,“人不也分三六九等,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流的全是红色血,可人口贩卖停止了吗?”
逸飞自知无法反驳,只能赞同“你说得对。”
心愉内心后悔,和身边人争什么胜负?和自己在乎的人吵架,赢了也是输了。
回到家里,她和逸飞像双方都觉尴尬,两人都一言不发,只等对方开口,他们忘了站在对方角度想,对方开口又该说些什么呢?
没有办法,只能装聋作哑,将今天糊弄过去,躺倒床上睡一觉,翌日清晨一睁眼又是新的一天,把昨天的烦恼留给昨天。
施施很关心她近况,要近了凌晨也不忘捎来电话,“明天走需要你们送你吗?”
“不用,机场会派人来接他们。”
对面传来呵呵笑声说:“还是有身份好,儿女不能尽孝,有身份大把人赶着上前孝顺你。”
“可别这样说,三个小家伙天天腻死你!”
“转眼过个十年八年,他们又会恨不得离开你了。”
“不,遗嘱没确认下来,他们永远属于你。”
“大晚上了,不废话,”施施快言快语地问,“到底怎么样?”
心愉讲给她听,包括回来路上和逸飞无疾而终的谈话。
良久,久到心愉以为是电话已经挂断,她听见施施用很认真很认真地语气说:“心愉,你的恋爱观非常过时,当女人面对男人想要进一步的发展时,一定要表现得退避三舍,百般拒绝,要独立要自助,男人则要排除万难,付出西天取经的韧劲和努力,热脸贴冷屁股也不能气馁,还要挑到合适机会等到女人脆弱时‘乘虚而入’才能获得好感。”
她要说的话很长,缓口气继续道:“你以为男主终于拯救了女主,故事就结束了吗?不,危机过后她恢复的自尊心又会使她故态复萌,接下来就要看男人还愿不愿意配合这个女人玩你逃我追的爱情游戏了。”
梁施施还是梁施施,为人妻为人母也改变不了她的犀利。
施施看自己比自己看自己清楚,心愉自她那双眼更加看清自己这颗复杂的心:“你见识无比广阔,说得十分正确。
“话说到这里你自己思量,做这种女人和一位宣扬假女权的女人一样,过时又可悲。
很快,施施挂断电话。
“心悦,我开始厌烦我的自尊心,它总是太敏感,稍有不对便急不可耐地跳出来伤害爱我的人。”
“心愉,它是你身体最本能的保护机制你忘了吗?若不是靠它支撑,老家冬季的校园,懂得僵硬的手指还在奋笔疾书,没有像期盼得到父爱的许多孩子一样遇见困难到关文康那里寻找安慰,还有没有屈服于猥琐不堪的罗伯特的淫威,是它一路撑着你走过,你不能吃饱饭就扔了要饭棍。”
“如果可以你们适合做人力资源官,看人便是你们职业。”
“心愉,小时候看过《动物世界》,在河边饮水的斑马,会有潜伏的鳄鱼掠食它们,但斑马大多能躲过致命一击,那是身体最可靠的本能反应,你的自尊心也是,它没有恶意,它纯为保护你,它怕你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那我该怎么办?我的心里让我接受他,为对他毫无道理的行为感到难受,可我的本能反应又保护我。”
“这就是爱情的烦人之处,你要靠自己解决了。”
无依无靠的女子不比有家有室的人,稍不注意横死街头,这是又是哪位的话突然让心愉记起?
梦中心愉回到大学时候,那是大家被学校安排到校董其中之一的一位家中参观,有同学还带上写生本,只因听说那户人家花园修建得奇美,去过的同学回来再谈都说流连忘返。
那天心愉正为一件不知名事烦恼,可梦里她已经忘记是一件什么事能令自己当时如此不快至于无心领略美好风景。
她避开大家独自乱逛,心愉有心事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散步,她喜欢路长长的,像消食一样把所有烦心事都消化在路上,不带回家里。
忽然,像李清照误入藕花深处似的,她误入一片玫瑰园,一棵高大梧桐树下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
心愉从梦中惊醒,原来那片玫瑰园从来不是梦中虚构,她曾真切地走进去过,且在几年后又受邀请再次前往,时间就是昨天,那个男子呢?是生病时的逸飞吗?
心愉光脚走入隔壁屋,他的门没有反锁,她贴道他耳边轻轻说:“今天对不起。”
逸飞也没有睡,感情出了小事故还能睡着,那是不尊重这段感情,逸飞对心愉充满尊重,所以从不过分放肆。
逸飞叹口气说:“能怎办,只能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