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四十六分,风停了。
不是减缓,是戛然而止。像某个开关被啪地关掉,镇上的空气从冷直接进入了凝固。
柴房内,邦妮仍蹲在一堆枯柴后。她已经收起打火机,手指被冻得微微发红,但握裁纸刀的力气没有减。
她不敢出声,甚至连咽口水都减缓了频率。
因为她听见了那种声音。
不是脚步,不是喘息,不是风吹树叶的窸窣,而是一种……贴着地皮爬行的响动。像潮湿的兽皮拖在地上,一寸一寸磨擦。
然后,她听见了“咔哒”一声。
那是门开了。
主屋的门被从里面打开,像有谁在欢迎夜的来客。
邦妮闭上眼。心跳疯狂地敲打着肋骨,像是在自己身体里打出摩斯密码。
她听见有人踏出了门廊,脚步慢,但不重。鞋底与石板碰撞,发出一种奇怪的节奏感。
不是人类的惯性步伐,而是某种刻意为之的模仿,像一个怪物在试图装成人。
她缓缓抬起头,透过柴房残破的木板缝隙,看向主屋。
她第一次看见了他。
巴洛。
那不是人。也不是动物。
那是一段“非生命形体”的存在,像被强行拉进这个世界,却长出了“人”的外壳。
他穿着过时的深灰长风衣,身形高大,动作却没有一丝多余的摆动。头发后梳,苍白如蜡,眼窝深陷,眼球颜色深得像井底的冰,在黑暗中发亮。
而他的嘴角,是笑着的。
但那不是友好。那是……进食前的愉悦。
他站在门前,没有朝柴房方向看。只是抬起头,深吸一口夜色,然后伸出一只手——纤长、苍白,手背上有老旧骨节鼓起的痕迹,像一具开过膛的尸体拼接起来的贵族手骨。
他轻声说:
“出发吧。”
下一刻,镇子四周响起同一频率的异响。
脚步声从各个方向同时响起,不急不缓,却无比明确。那种节奏就像心跳,却是死者的心跳。
邦妮的直觉告诉她,那是“他”的人。准确地来说,是“他制造出来的非人”。
那些四天前、三天前、昨夜失踪的人们。
他们来了。
在撒冷镇的中心,马特和本正站在街道中。
“他开始了。”马特抬头,看见教堂方向的尖顶在夜色中轻轻晃动,那不是地震,而是某种……灵体震荡。
“邦妮还在那屋子附近。”本低声说。
“我们得去接她。”
“我们也得拿到圣物。”
“教堂。”马特斩钉截铁,“只有圣体、圣水与十字架能对抗他。”
“圣水?”本看了他一眼,“你还会调制那种老方法?”
“当年我们失败一次,是因为我们太相信自己能解决他。”马特说着,握紧手杖,“这次……不再失误。”
他们往教堂方向冲去,脚步几乎没有交流,像几十年前训练过的搭档。
与此同时,邦妮从柴房后门蹿出,绕过一棵枯树。她没有再藏,因为她知道“藏”并不能让她脱离这个梦。
当她奔跑在泥地上时,她听见那些声音越来越近:断断续续的脚步、低沉的呻吟、牙齿磨动的咯吱声。
那些不是从嘴里发出来的,而是骨骼、关节、失控的血液回流。
她撞开旅馆后侧门,奔上楼,拉开房间抽屉,取出她藏在那里的地图与小型手电。
然后她看见了窗外——他们围了上来。
街道尽头,是那个失踪孩子的影子。他背对街灯站着,脸色苍白,瞳孔涣散,嘴角残留着血迹,像刚咬下什么东西。
邮局的老头也在,穿着破裂的制服,双手挂在身侧,指甲发黑,喉咙不断发出嘶吼,像在叫自己回家。
更后方,是一队更难分辨身份的身影:模糊、残缺、非人,却穿着再日常不过的衣物,都像是镇上的居民。他们以不急不缓的速度包围旅馆。
“操。”邦妮低声,“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她迅速翻窗跳下平台,刚好落在垃圾堆上,滚了半圈站起。
一只手在黑暗中抓向她——她下意识地往后猛踢一脚,砰的一声,踩中了对方的膝盖。
那人摔倒,爬起来时,她终于看清他半边脸已经凹陷,喉管被啃断了一截,却还能发出尖叫。
她几乎是疯了一样狂奔,穿过镇中心。
教堂的钟声在她冲进街口时响起,她看见马特和本从教堂门口探出头。
“这边!”本吼。
她冲进去,门猛地在她身后关上。她扑进教堂的昏暗里,肩膀狠狠撞上古老的长椅,滚了一圈,才勉强稳住。
呼吸像破了洞的风箱,胃部一阵痉挛,她几乎要吐出来。
然后,那些脚步声……戛然而止。
好像外头的“他们”,在门口站定了。不进,也不退。
但她能感觉到门外,那群“人”仍旧站着。像一堆关了声音的尸体录像,随时准备恢复播放。
本赶紧把门上额外的锁死扣插好,又推来一根木椅顶住。
马特则站在讲坛前,手里拎着银质十字架,仿佛正在等待下一轮圣战的哨音。
“你还好吗?”本转身看向蹲在地上的邦妮。
“我现在是喘着气的,但我不确定我有没有活着。”她脸色发白,喘着气:“那群鬼东西是什么情况?丧尸?被病毒控制的?还是脑子被那个叫“巴洛”的给挖了?”
马特和本交换了个眼神。
“邦妮,”马特沉声说,“那些不是丧尸。”
“不是?”她声音一挑,脸上露出明显的怀疑,“拜托,电影里标准的丧尸模板:动作慢,脸色灰,指甲黑,发出非语言哀嚎。全对上了好不好?”
“他们是吸血鬼。”马特直截了当地说。
“……你说什么?”她眨了眨眼。
“吸——血——鬼。”本慢条斯理地重复。
邦妮沉默了三秒。
然后,她爆发出一句:“你们俩是不是民间传说和哥特小说看多了?吸血鬼可不是那个样子,我见过吸血鬼,好吗?”
本挑了挑眉:“你见过?”
“对。”她手一摊,嗓音拔高,“而且我跟他们谈过话!吸血鬼是啥?白皮、俊脸、慢动作切水果的那种!穿着巴宝莉风衣,阳光下能发光,整天忧郁地思考人生,用九十年代的留声机听肖邦。你说的是那种会发臭、像霉鱼一样扑街的丧尸,那他妈是吸血鬼?”
马特睁大眼:“……你脑子里的吸血鬼从哪儿来的?”
“西雅图。”她理直气壮,“福克斯镇,卡伦一家,你们听说过没有?医生,完美家庭,全家都是反种族歧视的素食主义者。”
“你是不是浪漫小说看多了?”本忍不住吐槽,“你说的那是玛丽苏文学里从云端中掉下来的洒脱坠天使,我们说的,是会咬断你脖子的古老怪物。”
“抱歉,我的吸血鬼是上学开沃尔沃的。”她冷冷说,“不是穿一身二手旧货装成吸血鬼召唤小弟们来后院蹦迪的。”
“你知不知道你说的那些话要是让巴洛听见了,他会直接从脊柱里把你抽成风铃。”马特扶了下额头,话语中带着些许笑意,却忍不住痛苦地揉着眉心。
“那就让他抽!”邦妮站起身来,双眼泛着怒火,“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那些‘吸血鬼’像是《模拟人生》里的小人一样被他随意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