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今日英勇地救了个落水女子?”李叔进来便问。
送别县令大人,南芝回到屋中,她确实是累了。那把剑被她藏在柜子上,此剑虽好,她却没有好机会将之带出。
“是啊,我宛如神兵天降,拉起那姑娘就跳出了水面,可威风了!”她扬起笑脸,看向李叔。
李叔严肃的面容被她一句话逗笑。
“嘁。”他笑着瞪了她一眼,揶揄道,“这么能耐,怎还把自己也弄湿了一身。”
说着,他将那还冒着热气的姜茶端上来,故意板着脸道:“这次由不得你撒娇,必须喝了。”
“哦。”南芝端过,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热,她仰头将姜茶一饮而尽,随后垮着脸,拉过李叔的大手,覆在自己额前。
“凉的,没发热,健康的很。”她声音有者说不尽的委屈。
“行啦行啦。”李大头收回手时,还不忘往她手心重重拍了下,“还想吃什么,叔出去给你买。”
“我要拐角那家大馄饨,还有边上李纪大摊饼,还要吃栗子还……”
“好好好。”
……
怕李叔担心,南芝没将自己下的是跃鲤池的事告诉他,虽然凶念处理了。
南芝蹲坐在床板上,手掌抚过还泛着红痕的右脚踝,她没去看那份功德卷轴,心底藏着事。
脑中不断闪过凶念上的一幅幅面容,他们无一例外,目光中都淬满了贪婪,要怨气,要夺舍。
那么多怨念聚合,水下却只有一个凶魂,难道……
南芝猛然做直,随即她仰面躺下,目光正好落在柜子顶部,看到了那柄长剑。
县衙的人不知道凶魂的可怕之处,他们贸然行动,只会促使新的怨念生成。
南芝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眠。
……
东方潜并未回县衙,他回到客栈房中,盯着那凭空多出一百功德的卷轴陷入沉思。
满打满算,他只渡过两魂。
便是沈大人和夫人。
回想那一夜,看到他,沈大人模糊的瞳仁聚焦,不敢置信。
沈大人并不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也随他一起遇难。他拉着夫人,忍着心中颤栗,同他行礼。
对自己的死亡,沈大人很是坦然,一听说县衙其他人无事,皇帝派懿王过来接手怀南县,他更是惊喜交加。
沈大人没喜多久,他正色看向对面青年,道:“怀南县水深,京中有人在谋划着造反大计。”
沈大人无意发现了那个阴谋,当年他在查扈家灭门案件时,便有所察觉,可是,那时他初到怀南县,根基不稳,调查起来更是麻烦的很。
那些人势力大的很,怕连累县衙里其他人,他只能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悄然记住。
“老师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东方潜看着面前面容瘦削,两颊微陷的亡魂,口中有很多事想问,最终只问出了最官方的一个问题。
沈大人摇头,他灰色的眼眸垂下,如今人既然已死,便再没有顾忌。
奈何他所知有限,他道:“下官怀疑州府大人跟怀南县富商有所勾结,密谋屯兵屯粮,至于州府大人背后,还有一京城权贵在鼎力支持。”
“为何是怀南县,除了地处偏远,不易被察觉外,还有一点,他们似乎觉得此地有什么前朝遗宝,年年派人过来探访。”
对于当年之事,沈大人无所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通通告诉他。
顿了顿,沈大人再次抬眼看向面前年轻男子,道:“对于这件事,下官还有一事相求。”
“老师请讲。”
“当年的案子还有一女娃没死,她在我们县衙里,什么都不知道,如无必要,别让她陷入险地。”沈大人说着,侧眸看向身旁的夫人,他们十指交缠着,交换着眸底情意。
沈夫人也上前,道:“那丫头这么些年过来,她也不容易,殿下,就算我们夫妻多年疏忽,欠她的,还求您莫要与她为难。”
“好。”他们没说是谁,东方潜也没再问。
冥途开启时,东方潜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静默看着昔日熟人一点点消失在不远处。
就像他当年,冒着风雨,跑到城墙前,目送他们消失在视野尽头。
对于父皇的做法,他无法反驳,他的全部老师,都是父皇亲手挑选,要用谁,不用谁,都是皇帝陛下的一句话。
他麻木地接受储君教育,事事争先,什么事都不可落于人后。过于重情,对于一国储君来说,是致命的。
后来得了病,他第一次感受那高高在上不可觊觎的父爱。可惜,在接受到他那怪异病症无法治愈后,他的父亲,再一次变成了那高高在上,疏远的一国之君。
东方潜有意无意翻动着古朴卷轴,眸色深深。
王朝不能断了传承,一国不能没有储君,父皇开始正眼去看他的其他儿子。早夭的大皇子,先天弱症的二皇子……还有,那跟他生有八分相视的三皇子。
皇帝虽没有废太子,但明眼人都知道,大庆朝堂的重心偏移了,移向了母家刚被帝王夺权了三皇子。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东方潜想着,想着,眼皮开始沉重,一股无法抵抗的倦怠感再次朝他袭来,将他的神智一点点压垮。
再次将他拉入无尽黑暗之渊。
……
南芝做了个梦,梦境之中,有一个她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同她相视而立。
他们隔着层层白雾,看不清面容,南芝想上前,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像是被禁锢在身体中一样,她再次成了一个看客。
她看着自己笑着走上前,发现自己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白天那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