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霖敛目看着酒杯,唇角噙了一抹笑。
伙计在门外扬声禀了一句才推门而入,奉上清蒸蟹,共三十多只,分装在四个白瓷大圆盘里。
“侯爷,点的菜都上齐了,有没有要添的?”伙计行礼问顾月霖。
顾月霖以眼神询问众人。
众人都说足够了。
顾月霖又看君若。
君若看着近前的蟹,想了想,“螃蟹我要吃,还想吃烤肉串。”
伙计一脸难色,酒楼哪儿有肉串?
“你去给她买一趟,东大街干果铺子对面,别忘了连蘸料一起带回来。”顾月霖耐心地吩咐着,随意取出一张银票,“余下的你跟另外两个伙计留着花,这些天也辛苦了。”
银票的面额是一百两。伙计千恩万谢,离开时脚步轻飘飘的。知道顾侯手面大,却不想一出手就是百两,一下子就让他们三个专门服侍摘星阁的发了笔小财。
里面的众人都没当回事,继续喝着酒谈笑风生。
君若取了一只螃蟹到盘子里,但又要喝酒吃菜又要与付之澄说话,没工夫,转手就推到顾月霖手边。
顾月霖喝尽杯中酒,擦净手,开始剥蟹壳,手法熟练至极。
付之澄等人微讶:以前宗主在的时候,一起吃饭时,少主不是不爱吃螃蟹么?说麻烦。
顾月霖将蟹肉全部完好地剥出来,转手将盘子放回到君若手边。
君若灿然一笑,又拿了一只大螃蟹,放到他面前的盘子里,“一个不够。”哥哥如今不适合吃寒性大的东西,她可以。
顾月霖睨她一眼,却没说什么,默默地将第二只蟹剥壳。
付之澄等人瞧着这一幕,觉得特别温馨。
过了一阵子,烤串送来了,伙计买了很多,足够十几个人吃。
这次,顾月霖不等君若示意,直接取了一把肉串,刷上辣油,撒上蘸料,递给她。
在座的有人从没吃过肉串,比如付之澄——十二楼主虽然都是江湖中人,但出身不同,付之澄是那种不管什么时候饿了,想到的用餐方式都是去酒楼,或吩咐自家的小厨房做,随随便便在小铺子里、摊位前吃什么,是毕生少见的情形,另外还有四个养尊处优的楼主,跟她情形一样。
得亏有少主示范,不然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吃。
起先这五个人并不大感兴趣,只是想意思一下,却不想,尝过之后才觉得分外味美,不知不觉就吃了不少。
“唉,可真糟心,以前那么多年我都没吃过烤串,亏死了。”付之澄一副想给自己一巴掌的表情。
同病相怜的四个反应一致。
其余的吃货要么同情一下,要么幸灾乐祸。
付之澄忍不住问顾月霖:“少主和君少主没事还四处溜达,踅摸好吃的?”
顾月霖颔首微笑,“年轻的时候,有一阵经常这样,和李大统领、沈小侯一起。”
君若斜他一眼,“什么叫‘年轻的时候’?我可没老。”
“对,我说错了,你是狐狸精转世,还有九百多年呢。”
众人大笑。
君若一面笑,一面又将一把烤串递给哥哥,“不够,还要吃。”
顾月霖这么多年都如此,自是一句数落的话也无。
付之澄在心内暗叹:怎么自己那些哥哥都不懂得照顾妹妹呢?
酒足饭饱、主客尽欢,已是亥时。
十二楼主却不舍得就此别过,强烈要求改日还要和少主、君少主一起吃饭。进京一趟,就都是安排好了手边诸事,腾出了起码一两个月的时间。再者,少主有手足在身边的时候,会现出风趣柔软的一面,他们可太愿意看到了。
他们的分量很重,忠心也是可见一斑,倾力协助顾月霖的事情太多了,顾月霖一笑,“不用你们说,今日只是阔别之后碰个面,明日起连续请你们喝三日的酒,午间晚间我和舍妹都会过来。”
十二楼主大喜过望,如此,也就痛痛快快地放兄妹两个离开。他们倒是不用急,这雅间常包下来了,就算睡在雅间里另设的起居室、棋室或茶室也无妨。
付之澄站在临街的一扇窗前,望着下面,低低地惊叹:“都这个时辰了,竟还有不少人喝着冷风眼巴巴等待。”
第四楼主笑着接道:“那你以为呢?这些年为少主疯魔的女子还少么?只我听说为少主终身不嫁的,就得几十来号,十多个是我们江湖人。”
“那是有眼光。”付之澄说。
第一楼主赞同,“也是,多少人成家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弄出一堆孩子,操一辈子的心,等到年老,孩子还不见得孝敬。”
他们这边扯着闲篇儿,顾月霖和君若已行至楼下,走出大堂期间,十名侍卫及时出现在兄妹两个周围,阻止闲杂人等上前。
出了门,一行人等车夫将马车赶过来。四时轩最近生意太好,门前和附近的路段几乎终日停满马车,顾府又不会跟谁争这种事,车夫停放马车的位置就比较远。
就在这时候,有女子和一名小丫鬟快步而来,在侍卫上前打手势阻拦之际,跪倒在地,女子面色沉静地望着顾月霖,语气哀婉:“顾阁老,妾身今日被逐出家门,身无分文,已经走投无路,您能不能收下我?”
君若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楼上的付之澄亦是。收下和收留的意思可不一样。
但她们也得承认,那女子有着倾城容色,明艳无方,气质也过得去。总之,是千里万里挑一的好相貌。
顾月霖漠然道:“何故?”
“因为……”女子稍一迟疑,便咬一咬唇下了决心,“因为妾身爱慕阁老,拒不接受家中指定的婚事,以死相逼,双亲说我是异想天开,大怒之下,开祠堂将我除籍,逐出家门。”
“你双亲无错。莫要挡路。”
女子面上闪过惊愕。她容色绝不会输于顾月霖的义妹、有交情的魏琳琅,而他与她们并无男女之情,此时知晓她倾慕他才落得这下场,怎么会这样……冷血?
下一刻,她抬起掩在袖中的手,手中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匕首抵在了颈间。
“顾阁老,若您决意不肯施与援手,妾身亦无半句怨言,只是,生若不能做您的人,甘愿在您面前死去,如此,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君若抚额。用哪招不行,为什么偏偏用哥哥最厌恶的这一招?你的确貌美,但是,貌美就有理了?就能以死逼迫愈发冷心冷情的首辅大人了?这不是上赶着找死么。
果然,顾月霖扬了扬下巴,“死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