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悦在那边有点抑郁,像阴雨天中悄然滋生在角落里的菌菇。也有点小气馁,对政治斗争的残酷性还是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孙复却惊得瞳孔骤缩,目光在她与石介之间往复逡巡。似乎在确定,这真的是个六岁女童在瞬息之间想出应对之策吗?不得不暗自忖度,若非是石介提前教的?
石介看出孙复疑虑,摇了摇头,表示这确实是人家自己想的。他也是刚刚才知道店中实情,确实也有些担忧,还没有来得及说,孙复就先问了出来。
得到否定的回答,孙复望向吴悦的目光愈发复杂,这等急智若生于男子,科举入仕必能成就一番伟业,偏生是个女儿身。
不过,他忽又想起自家情况,他结婚晚,40岁才得宰相下嫁侄女为妻,今年52岁,儿子才11岁,这不是刚好可以聘为儿媳吗?若能有这样的儿媳,孙辈的资质岂不是...
念头至此,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旁的石介,还好他结婚早,儿子已经20,没机会了。
想了想,他打算给他儿子制造点机会,起码展示下好感。
“听闻你只有上午在石介处念书,既然下午闲暇无事,不妨来我这里拿些太学直讲的讲义来看。你也可以将讲义给你兄长,他明年便要考取太学,可以趁早做些准备。”对人好,就要对她哥好,拉拢她的家人。
吴悦一听大喜,这等于说是你想考研究生,就有教授特意给你辅导面试。
但是她还是偷觑了眼石介,发现他也未有异色,当即一口答应:“谢谢富春先生。”
“你以后可以每十天的旬休日来”孙复呵呵笑道,“届时诸生皆放假回家,我也会在家。”他儿子当然也会在家。“你且记下我家地址。”
“是”
吴悦赶紧的从放在一旁的青布小书包里掏出笔墨纸砚,腾出桌子的一小片空置地方,摊开竹纸,磨墨,蘸墨。
“离此地不远,乌衣巷西头第三家,青瓦白墙,门上悬挂着孙宅两字。”
她知道这条巷子,和开封府后巷相通。自半年前全家迁居东京,吴悦就画了一张东京城内城的平面图。当然,皇城和外城尚留白待补,因为没去过,无从下笔,但是内城却被她描绘的十分详细,每日下课后,她都会喊张阿牛走一条不一样的道路回家,用随身携带的羽毛笔快速绘画,并记录街道两边的店铺和巷子。
地图能带给她安全感,在后世,没有高德,她开车都各种迷路。现在这张藏在她屏风后面的地图虽然还很简略,却已标注了枢密院、御史台等中枢衙署,御前禁军左右厢驻地,和一些大臣的府邸。还有就是她喜欢吃的酒楼、食店、以及糕点铺,以及一些日常生活所需的杂货店铺,比如说马行、铁铺、木匠房。
日后当然还需要继续完善地图,标明内城各门出城的最佳通行时段,遇阻时可绕行的羊肠小巷等。而且,哪些重臣宅邸毗邻而居,这种地理关联说不得也暗含着政治同盟。哪里可以直通汴河漕运码头,如何可以快速通过河道运出货物,甚至运出活人。
咦,孙复看着吴悦的字。
不对,再确认下。
又靠近了瞧,还真是阁台体。
他转头看向石介,目光中暗含质询:你教她习科举和官方文书专用的阁台体干吗?
小娘子不应该学些簪花小楷吗?这般端肃字体,莫不是以后还让她代笔上疏?
石介简直和孙复心有灵犀,不愧是多年好友,双手一摊表示与他无关。“这是她兄长启蒙的,吴夏当时恰好在南阳县学我族弟那求学。”言下之意,这也不是他教的。
这字体一练好,改起来也很是费劲。反正都是自家人看,闺阁书写之物也不会传到外面来,无伤大雅。
啊?
捧着墨迹未干的笺纸,吴悦有些摸不到头脑,又看向自己面前的字。
记得石介不是夸她写的字方正雍容,有儒家中正平和之风吗?
“这张我先拿走,小娘子你可以再写一张。小娘子这字比我那11岁的儿子写的都好,拿回去给他看,羞他一羞。”孙复立刻将墨迹未干的笺纸收入袖中,无视了石介那我似乎看透了什么的眼神。
“好的。”吴悦依言又写了一份,这次可没人抢了,立刻折叠了放入自己的小荷包里。
“走了。”石介冷眼瞧着,忽将饭钱拍在案头,起身朗声道:"时辰不早,该回府了。"
他径自推门而出来到隔壁,喊上自己的三个男弟子,一齐走下楼,将吴悦塞给她娘,一行人拥着孙复登车疾驰。
“徂徕先生怎么走得这般匆忙?”刘耘娘放下手中算筹,低头问抱着小书包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