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月此次上朝的目的,众人这才算是看明白了几分。
她是来同皇帝谈条件的。
皇帝才刚刚即位,既需要与西戎结盟,还维护皇权稳定,又舍不得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去西戎,到最后成为牺牲品的只会是身为先帝之女的李琅月。
既然知道避无可避,不如趁机谈条件。手持先帝诏书,又身傍家国大义,如此提出的条件,皇帝几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果然,裴松龄和李进甫都发现,李宣一直紧绷的坐姿,微微松弛了下来。
“德昭但说无妨,凡是朕能做到的,无所不应。”
李琅月莞尔一笑,目光在吏部和礼部官员身上淡淡扫过后,才开口道:“首先,臣想做今年科举的主考官。”
原本负责主持科考的礼部侍郎卢朝阳闻言,直接条件反射地大声驳斥道:“这怎么可以!”
礼部和吏部也有不少官员跳出来纷纷附和。
“怎么不可以?”
李琅月走向卢侍郎:“本宫没记错的话,卢侍郎应该没有参加过科考,起初是凭借家族门荫入仕的吧?”
“本宫不才,好歹当年也是榜眼及第,放眼整个大昭,也素有微薄文名,应该……比卢侍郎,更适合做这个主考官一些吗?”
李琅月笑得一脸谦逊有礼温良无害,但在场大部分的官员都变了脸色,卢侍郎更是被羞得面红耳赤。
只有混过科考场的人,才知道这块肥肉背后的水,到底有多深。
这趟水,可以让人瞬间起高楼,也可以让人瞬间朱楼塌。
李琅月在前往西戎和亲之前,还要掺一脚科考的水,又是为了什么?
然而可怕的是,李琅月的话竟然让人一时无从辩驳。
李琅月是国朝第一鸿儒苏先生的弟子。
在她十五岁那年,苏先生本想让她去参加童子试,但李琅月一定要参加进士科,并一举高中榜眼。
裴松龄不自觉地望向站在御前的沈不寒,这一身紫金蟒袍,眉眼阴戾的权宦,曾经一身白衣,也是天下无双。
那年科考称得上轰动一时。五十少进士,而那一年,却出了一个十八岁的寒门状元,十五岁的榜眼公主。
无论是高门权贵,还是寒门弟子,都质疑这场科考的公平性,认为是苏先生包庇自己学生的结果,甚至闹到了御前。
先帝无奈只能下诏在曲江池畔设置擂台,上至高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都可以对擂台上的沈不寒与李琅月发难,其中有不少提问者就在今日朝堂上。
显而易见,沈不寒与李琅月,均是实至名归。先帝大喜,当日便越级授沈不寒监察御史一职,封李琅月为定国公主。
“科举兹事体大,这参加科考和主持科考岂可划为一等?更何况如今考试在即,又岂能临时更换主考官?”卢朝阳继续带领着礼部和吏部反驳李琅月的提议。
“更何况自古以来,哪有公主主持科举的?”
“自古以来?”
李琅月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没忍住笑出了声,但随即又敛了笑容,目光寒如玄铁。
“本宫生来,就是为了打破所有的自古以来。”
李琅月是自古以来第一个以女子之身参加科考,并授藩镇节度使旌节之人。
卢朝阳瞬间哑口无言。
李宣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做了一个折衷:“这样,今年科考,便交由定国公主负责,卢爱卿就给公主做个通榜吧。”
“陛下,这主考官应该是能自己选择通榜的吧?”
李琅月走到御阶面前,对皇帝再度行礼:“臣以为,以卢侍郎的才干,尚不足以做臣的通榜。”
卢朝阳本来已经打算后退半步,没想到李琅月还得寸进尺,一张脸憋得通红,后槽牙咬得生疼。
这要是换了别人,卢朝阳早就冲上去骂人了,但李琅月毕竟是公主,还是皇帝求着她前去和亲的公主。
“那公主想让谁做公主的通榜?”李进甫不屑冷哼。
“本宫已是榜眼,自然想找个才干在本宫之上的状元,为本宫参谋。”
李琅月走到一直眉头紧锁的沈不寒跟前,对沈不寒扬起笑容:“还请沈状元委屈一下,做一回我这个榜眼的通榜。”
沈不寒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沉默看着面前的李琅月,心却像游走的黄泉地府之间。
在李琅月说她愿意和亲的时候,沈不寒整个人如坠地狱,烈火焚身。
在李琅月提出用知贡举来换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被从地狱油锅中,稍微打捞上来一些,能够换得些微喘气的机会。
但口鼻之内,已是一片焦腐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