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月不是一个会自投罗网的人,知贡举或许是她在暗中布局的一环。
科举主考官,掌握着无数学子的命运。高中进士之人,皆要尊称主考官一声“老师”。座师和门生,是这个朝堂上最重要的关系网之一。
李琅月被先帝逐出京城六年,朝中如今并无扎实的人脉根基,担任科举主考官,未尝不是李琅月重回朝堂的重要契机。
在沈不寒看来,李琅月以退为进,先主持科举,再推拒和亲,是一步高瞻远瞩的好棋。
然而她要他做这个通榜,辅佐她参加科举,将这步好棋,再一次推向满盘皆输的边缘。
“荒谬至极!”李进甫怒而拂袖,“科举是国之大事,选的是国之清流名士,岂有让一个宦官插手之理!”
“听说李大人家中有子侄,今年也要参加科考。难道是李大人平日得罪沈大人多了,怕沈大人给家中子侄穿小鞋?”
李琅月笑着走到李进甫的跟前:“右相大人且宽心,有本宫在,保证科举公平公正。”
最后“公平公正”四个字,李琅月咬得很重。
李进甫气得脸色发白:“今日就算让老夫全族再也不得踏入考场,老夫也不会允许沈不寒一个宦官主持科考!”
“没事。”李琅月用手中的笏板轻轻拍了拍李进甫的肩,“凭着右相在朝中的地位,给族中子弟弄个门荫官不成问题,何必头悬梁锥刺股地来受科考这个罪。”
李琅月状似不经意挑眉的动作,像吐信的蛇。
李进甫上下两片嘴唇止不住发抖,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中,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在李进甫见过的诸位公主中,先帝长女嘉柔公主如梨花含雪,清净素雅,高贵端庄。
当今圣上长女福安公主是秋天里的桂子,乖巧娴静,不争不抢,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帝后的羽翼之下。
唯有定国公主李琅月,一直以来都是明艳又张扬,像荒原里恣意生长的荆棘荒丛,毫不避讳地亮出自己的尖刺,随时准备刺进冒犯之人的心脏。
“公主有本事,就把老夫这顶乌纱帽摘去!”
李琅月提出主持科举时,反驳的主要还是礼部和吏部的官员。
但当李琅月提出让沈不寒来做通榜时,朝中有大半人都坐不住了。
沈不寒已经控制了禁军兵权,还一手创办了凤翔卫,专门捕风捉影,罗织冤狱,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科考是最后的净土,如果让沈不寒再插手科考,前朝将再无宁日。
裴松龄与李进甫素来政见不和,但是这一次也站在李进甫这边:
“沈大人虽然曾是状元,但以如今的身份主持科考,不只是我等难以接受,天下士子也不会答应。”
那些自诩高风亮节的清流文士,不会允许他们的座师,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宦官。
“陛下,微臣承蒙公主错爱,但自知才学浅陋,不堪做公主的通榜。臣举荐稷下学宫祭酒高廷相担任通榜之职。”
他还是拒绝了……
李琅月的笑容从明媚变得僵硬,像春日里的海棠,被人剪去所有的花叶,只剩下孤零的枯枝。
“陛下,臣考中榜眼那年,不服沈不寒名次在臣之上,发愿将来定要做科举主考官,让曾经的状元屈居臣之下,做一次臣都通榜。不知陛下,可否全臣心愿?”
李琅月字字句句,好像这只是一场曾经榜眼对昔日状元的羞辱与报复,带着几分小人得志的味道。
在场官员,有不少对昔年之事还有一些印象。
沈不寒和李琅月还在稷下学宫读书的时候,曾就经书策论题,多次当着学宫所有老师同门的面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在稷下学宫读书的纨绔少年回家都说,沈不寒与李琅月二人极其不和,为了状元的位置势同水火。此事在京城传播甚广。
最后,还是沈不寒技高一筹,摘得状元桂冠。
听闻李琅月因为在科考中败给沈不寒哭了很久,陛下加封的公主封号都不屑一顾,只想要这状元名头。
六年前,李琅月不知道为什么被先帝突然驱逐出京,很多人都看到李琅月和沈不寒在城门外大吵了一架。
以至于这些年李琅月上表弹劾沈不寒的奏折,源源不断,从无停歇,在政事堂堆积如小山。
裴松龄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沈大人如今已是皇家的奴婢,公主若是对昔年事耿耿于怀,有很多种方式可以报昔日之仇,但这科举还是开不得玩笑的。”
“左相说的是,只是本宫性子执拗,从哪里失了面子,就总想着从哪里讨回来。”
李琅月回答完裴松龄,转向御座上的李宣,语气中带上了恳求,双目已隐隐蒙上泪光:“臣若是嫁去西戎,此去一别,就再难回故土,不过是想在临行前,成全几个年少时的心愿,可是哪里要求过分,让陛下太过为难了?”
李琅月的要求,说难也难,是宦官能否插手科举的问题,但说简单也简单。
不过就是做个区区科举的通榜,那些嚣张跋扈的节度使对着朝廷要兵要粮,要金山银山的,朝廷都咬咬牙给了。
和李琅月同意去和亲一事相比,让沈不寒做个科举通榜,实在是鸡毛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