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谣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闭上眼睛。计划?她现在唯一的计划就是重新开始。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如同那些被甩在身后的时光。
三个小时后,火车驶入县城车站。熟悉的景象让胡谣胸口发紧——灰扑扑的站台,褪色的广告牌,还有站外那棵歪脖子槐树,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站在出站口的母亲,比记忆中又老了几分。
“谣谣!这儿!”姚春秀挥舞着手臂,身上的碎花衬衫被汗水浸湿了一片。
胡谣走过去,闻到了母亲身上熟悉的洗衣粉味道。“妈,不是说不用来接吗?我自己打车就行。”
“胡说,这么重的行李。”姚春秀一把拉过行李箱,目光在女儿脸上逡巡,“瘦了。天津的东西吃不惯?”
“还行。”胡谣简短地回答,跟着母亲走向停车场。小县城的阳光似乎比天津更毒辣,晒得她头皮发烫。
姚春秀的电动车是去年新买的,后座上加了个小靠背。“你爸本来也要来,厂里临时有事。”她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他让我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胡谣抱住母亲的腰,闻到她发间廉价的洗发水味道。这个味道让她突然想起大学宿舍的公共淋浴间,夏天要抢热水器的日子。
电动车穿过县城熟悉的街道。胡谣看着路边的店铺——那家奶茶店换了招牌,书店变成了手机卖场,只有邮局门口的绿色邮筒还在原地,油漆剥落得厉害。
“你歇两天,准备好就去县图书馆学习去。”姚春秀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胡谣没有接话。她知道母亲是为她好,但此刻这些安排只让她感到窒息。
“对了,小杨...就是你那个男朋友,他考上哪了?”姚春秀突然问道。
胡谣的手指掐进了掌心。“上海。”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他保研的。”
“那你们...”
“分手了。”胡谣打断母亲,“他出轨了。”
电动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姚春秀似乎被这个回答惊到了。沉默在母女之间蔓延,只有电动车马达的嗡嗡声填补着空白。
到家时,胡谣发现自己的房间保持着原样——书桌上高考倒计时的便签还在,床头贴着北服的海报,连床单都是高中时用的那套蓝格子。这让她有种错觉,仿佛大学四年只是一场梦,她依然是那个为艺考熬夜画画的高中生。
“先去洗个澡,饭马上好。”姚春秀把行李箱推进房间,“你爸六点回来。”
热水冲走了旅途的疲惫,却冲不散胡谣心头的阴霾。她站在淋浴下,让水流冲刷着脸庞,分不清脸上是水还是泪。镜子里,她看到自己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和嘴角新冒出的痘痘。考研失败的这半年,她像是老了五岁。
晚饭时,父亲胡海难得地早回来了。他比胡谣记忆中更加佝偻,工作服上沾着机油的味道。“回来就好,”他给女儿夹了块排骨,“在家好好休息几天。”
胡谣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听着父母谈论邻居家的孩子谁考上了公务员,谁进了国企。这些话题像钝刀一样折磨着她的神经。
“谣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胡海终于切入正题。
胡谣放下筷子,看着碗里的米饭。“二战。”她说,“今年一定考上。”
“还是报那个学校?”
“嗯,北服。”胡谣听见自己说,尽管她心里清楚,那个曾经吸引她去北京的理由——杨珩,已经不存在了。明明当时说好一起去北京的。
姚春秀和胡海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支持你,”母亲最终说,“但这次得好好规划,不能再像去年那样...”
“我知道。”胡谣打断她,“我吃好了,先去整理行李。”
回到房间,胡谣锁上门,终于让眼泪流了下来。她打开行李箱,最上面是那本厚厚的考研英语真题集,扉页上还有杨珩写的"加油"。她曾经以为这个词是对他们未来的祝福,现在想来不过是句客套。
窗外,夏至日的夕阳将天空染成血红色。胡谣擦干眼泪,从包里拿出早上在东海港拍的日出照片。晨光中四个女孩的笑脸如此明亮,仿佛所有的阴霾都不曾存在。她将照片贴在书桌上,然后打开电脑,搜索起今年的考研大纲。
太阳已经落下,但明天它依然会升起。胡谣深吸一口气,在日记本上写下:“二战第一天,一切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