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留观区的塑料椅挨得很近。胡谣能闻到杨珩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那股熟悉的洗衣液味。她偷偷点开转账界面,输入“25”,备注却删了又改,最终只留下一个句号。
杨珩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眼屏幕,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说了不用。”
“要的。”胡谣固执地举着手机。
体育馆的广播开始叫号。杨珩站起身,棉签扔进垃圾桶的弧线干净利落。他转身时,胡谣看见他T恤后背透出的汗迹,隐约勾勒出肩胛骨的形状——和醉酒那晚自己胡乱抚摸过的轮廓分毫不差。
“那个...”胡谣突然叫住他,“去年过年前我和王晓萱...”
杨珩的背影僵了一下。远处护士正在喊“下一批”,嘈杂的人声中,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得像是调色盘上混浊的灰色。
疫苗观察期刚结束,杨珩就拦了辆出租车。胡谣鬼使神差地跟着钻了进去,车门关上的闷响才让她回过神。
“师傅,西城工会职工家属楼。”杨珩报地址时,喉结上的红绳轻轻晃动。
车窗外,熟悉的城市景观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斑驳的围墙和老旧的商铺。胡谣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疫苗接种卡,硬纸板边缘毛糙的触感提醒着这一切不是幻觉。
家属院的铁门锈迹斑斑,门卫室玻璃碎了一角。杨珩掏钥匙时,胡谣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削铅笔划的,和她右手虎口上的如出一辙。
“就这儿。”他推开三楼尽头那扇漆皮剥落的门。
扑面而来的是颜料和烟草混合的气味。三十平米的单间里,一张行军床,一个二手画架,墙上钉满了素描纸。胡谣的视线扫过那些画——有杭州的断桥残雪,有梦圆画室的静物,还有一张泛黄的速写:雪地里,一个穿羽绒服的背影,马尾辫从帽子里溜出一绺。
“你搬出来...多久了?”胡谣的指尖碰了碰那张速写。
“三个月。”杨珩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瓶身上还结着霜,“这我爸的房,等他们离婚官司打完就可以搬走了,我妈说给我准备了处房产。”
冰箱嗡嗡的运转声填补了沉默。胡谣看见窗台上摆着几个烟头,其中一支的过滤嘴上有牙印——她太熟悉这个习惯了,杨珩想事情时总会不自觉地咬烟。
“为什么带我来?”
杨珩拧瓶盖的手顿了顿:“你不是想知道那晚的事?”
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纱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网格状的阴影。胡谣突然注意到墙角堆着的泡面箱,最上面那盒的生产日期是上个月。
“你...就吃这些?”
“嗯。"杨珩踢开地上的颜料盒,露出半截烟盒,“偶尔点外卖。”
胡谣走近画架,上面是幅未完成的人像。画中的女孩短发飞扬,正在调色盘上搅动钴蓝色颜料——正是她上周画水粉时的样子。画纸边缘有些卷曲,显然被反复修改过。
“那天...”杨珩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你咬了我脖子。”
记忆如潮水涌来。胡谣想起自己当时醉醺醺的质问,想起杨珩脖颈上咸涩的汗味。而现在,他就站在一米开外,T恤领口还残留着洗衣液的清香,却比任何时候都遥远。
“我走了。”胡谣猛地转身,撞翻了地上的笔筒。炭笔滚了一地,在阳光下像散落的黑色骸骨。
杨珩没有挽留。但在她握住门把时,突然听见“咔嚓”一声,是他用手机拍下了她站在门口的剪影。
“明天画室见。”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刚拍的照片。逆光中的胡谣轮廓模糊,像极了墙上那幅雪地速写。
楼梯间的感应灯坏了。胡谣摸着黑下楼,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节拍上。走到二楼时,她突然听见楼上传来打火机的脆响,接着是压抑的咳嗽。
走出单元门,盛夏的阳光劈头盖脸砸下来。胡谣掏出手机,退回的25元转账还躺在零钱记录里。她犹豫片刻,重新输入金额,这次备注写的是:“买点菜”。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一片梧桐叶飘落在屏幕上,遮住了杨珩的头像,是清湖公园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