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她的是一支笔掉落的声音。
她脚步微顿,强忍住没回头,闷着回到了座位。
第四天,他没学习,在废旧的篮球框前,沉默着练习投篮。
篮球落在破损水泥地上发出很闷的声音。
理应是吵的,可大概是从小习惯了和外婆一边看店一边学习,珍妮不仅没有不适应,反而还多做了一张试卷。
临近上课,依旧是她先起身,犹豫着要不要告别。
运球的动作却突然停下,他静静地看着她,开口却是一句“抱歉。”
珍妮惊讶地睁大眼。
男生笑笑,回身,托举着橙色球体的手轻轻一抛。
一个漂亮的三分。
他回头,是更清爽的笑,连带着额间的碎发都生动了几分。
“抱歉,今天是我吵到了你。”
第五天,终于有了点学习搭档的样子。
起因于珍妮背得磕磕绊绊的文言文。
她实在不擅长语文,分数总是中规中矩,没考砸也是因为作文完全套用的考试模板。
但文言文……几乎是死穴。
好学生终于看不下去了。穿过了破着大洞的网纱围栏,蹲在她身边,“我说你背的,是苏轼写的东西吗?”
“……嗯?”珍妮下意识低头去确人自己背得内容,然后脸上渐渐飞上了一抹红晕。
“要理解记忆啊。”
他叹了一声,索性讲起了创作背景和全文大意,比陈明亮拓展的更多也更有趣。
只是那天结束后,她印象最深刻的文言文,彻底从“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变成了“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注1)
第六天。
学校通知了下周要临时月考。
学生们怨声载道,要知道,距离期末也就只剩一个月了!偏偏还要来一次突然袭击。
珍妮倒是期待这次考试,她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自己的成果。
去背书时,他早就到了,珍妮瞥了眼地上的草稿纸,他应该已经做了很多题。
依靠努力逆袭的普通生和加倍奋斗的天赋型学霸……珍妮脑海里一瞬间想到了外婆常说的太上老君炼出的仙丹和炼丹炉里的灰这样的对比,顿时心塞塞。
依旧是他先开口,问她借笔。
珍妮握着手中的钢笔,迟疑两秒,“我只带了一支。”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
珍妮猜不出他的想法,倒是被看得紧张,手中的钢笔沉甸甸的。她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快要从试卷上跳出来的函数符号上。
但没用。
于是,她又试探着往前一递,“要不你先用我的?”
男生的视线转移到她掌心的钢笔上。
通体黑色,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坚毅,不适合女生用,偏又和她分外适配。
原本想说的“不用了”,开口却变成了“谢谢”。
原计划要趁机写完这张试卷,可钢笔到手,却也只是在括号里,轻飘飘的画了一个字母C.
熟悉的颜色,味道。
有种在隔空回应的微妙感,也有种,正好派上用场的满足感。
“咔哒”一声。
他把笔盖扣上还了回去。
对上女孩疑惑的眼神,还不忘解释,“修改个答案,我已经用完了。”
手中的英语课被他扬了扬,成了很好的借口,“背会儿单词也是一样的。”
珍妮哦了声,顺手去接。
指尖于空中交接,触碰,分离,像是神圣的仪式。很短的一刹那,但她还是看到了,他右手虎口上的小墨点,圆滚滚,黑蓝色。
她尾指上也有。
没认错的话,应该是钢笔尖不小心戳到手后留下的黑点。
她记得外婆还开玩笑,说黑点成了后天的胎记,以后走丢了也不怕找不到。
珍妮出神地看了两秒。
直到他突然偏头看了她一眼,才心虚的移开。
第七天。
珍妮学会了主动问题。
题目不算难,但她记混了两个公式,从开头就偏移了方向。
像是走错一步的人生。
珍妮咬着指甲,理清思路后,就着石桌板,快速写了答案。
“丁珍妮,你其实很聪明。”
突然听到这种话,珍妮几乎要怔住。懵懂地眨着黑亮的眸,有些不明白,又有些期待他能多说点。
男生却是笑笑,低下头,握着钢笔,继续看试卷。
干净的领口,黑浪一样蓬松的发,潇洒的字体,和她同型号的钢笔,同色墨水。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旧房子。
那时小姨还不是现在这样糟糕的状态。她坐在外婆手做的小竹凳上,板栗像条毛毛虫一样软在她的怀里。她托着脸,安静地看小姨练字。时光清浅,岁月静好。
而今,像是突然被按下了一个奇妙的开关。一点只有她才能懂的愉悦感在心底泛滥。
她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好奇怪,特别奇怪。
奇怪到,根本就不像她。
可偏偏,她又不排斥这样的奇怪,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有点……期待。
于是在最靠近的那一次,在她的头发被风吹起,会擦过他的耳朵,她偶尔写字时,手肘会不小心碰到他的。平时不注意的细节猛然放大,被名为青春的浪潮拍打的措手不及。
心里装着一团乱麻的少女,思绪几乎在各个世界里乱转。
她突然想起,那天练完字后,小姨还给她讲了一个小故事。
那是一头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
初听故事时,她觉得自己也是如此。
可在这个夏天。
她突然对这个明明没有靠近几次,却觉得已经熟悉到不像话的少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感。
这种感觉,让她恍惚的,觉得好像遇到了另一只52赫兹的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