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
韩慎在去向周县令道别的路上再次碰见沈艳,错身之际依旧是疏离而礼貌的点头之礼。
沈艳却忽然停住脚步,微微侧头,用压迫性十足的冷淡语气道:“听说韩公子受困十年从未忘记自己身份,这等心性着实令本官佩服。”
轮椅停下,被书桓调转正对沈艳。
韩慎浅笑恭声道:“苟且偷生罢了。”
沈艳侧身面向对方,强势直视韩慎那双无害弯起的双眸,嘴角微提,笑意不达眼底,“韩家出事前我有幸登门拜访过一次,记得那时你也就五六岁,却是早慧开朗,因一时对武学感兴趣要拜我为师,当年我年纪尚轻不懂事,竟要求你举起门口的石狮子令你知难而退...一别十余年,你的容貌性子皆有大变化,以至于上次见面我竟没能认出你来。”
韩慎闻言面露惊讶,随即转为羞愧,歉声道:“抱歉,在下竟不记得与大人还有这等往事,不过,若我没记错的话,韩府门前应该并无石像,倒是后花园池塘里那几位颜色绚丽的金鱼极具憨态,我给它们起过老虎狮子这等小名,那时年幼无知,我每次去看它们都会透过池边假山下部一个巴掌大小的空洞喊它们的名字呢。”
韩慎眼神中透着浓浓的怀念,说完又自然地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的情绪,整个人看上去沉静又伤感,还几分阴郁。
开始怀疑他了啊,不过,堂堂北镇抚司镇抚使竟然亲自出面编瞎话试探他,看来是半点证据也没找到呢。韩慎心里笑道。
沈艳当然知道韩府门前没有石狮子,却不清楚韩慎口中的金鱼、孔洞是真是假,但见他周身气息大变,似是陷入某种不好的回忆,不禁皱起眉头。
入锦衣卫十几年,审问过无数犯人的经验告诉他,一个孩子经过长达十年的囚|禁后不可能成长为温和无害的模样,上次在厨房门口初见韩慎,他确定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可此刻的韩慎太过从容,以及他那双看似闪过诸多情绪实则暗藏阴鸷的深眸就像是精心设计的伪装出现一丝裂痕,说明他并非表面那般单纯和善。
他这种令人反感的不完美的伪装在沈艳看来反而才是正常的。
其实无论平谷韩家被灭门是否如传言那般因韩济手握足以撼动朝野的秘册而遭人灭口,十余年来毫无秘册踪迹,韩慎也不像是知道有那种东西存在的样子,那么,就算韩慎是冒名顶替的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能是本官记错了。”沈艳想通之后便不再多费心思,客套两句后就告辞了。
决定不再深究韩慎身世的前提是锦衣卫早已把他查了个遍,确实没有找到明显的漏洞,连那对唯二能够证明韩慎身份的囚|禁他的夫妻也一个疯一个死,似是真被吓破了胆。
当然,沈艳做事从不是凭心办事,即便八成相信韩慎是真的韩家后代,也会为了另外那不确定的两成因素继续查下去,只不过不是他亲自督办罢了。
*
巡抚何潭派去寻找地图标记地点的侍卫已经有了结果,只不过得知结果的第一人是沈艳。
沈艳知道何潭信不过锦衣卫,可他却清楚何潭为官正直清廉,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抢夺地图,而是派人暗中跟踪何潭的手下。
地图所指在距离鲁阳百里的高阳,何潭的人刚进高阳境内就遭遇刺杀,锦衣卫出面才保住其中两人性命,后又经几番险阻才找到精准的位置,那是一座小村庄,可惜等他们赶到时那地方一切房屋器具都被人为彻底摧毁。
双方损失惨重而无半点收获,这结果本身就能说明其中大有蹊跷,于是沈艳拿着锦衣卫飞书而来的信件主动找到何潭坦白一切。
何潭面对沈艳所谓的诚意,却是甚为不满,“呵呵,不愧是沈指挥使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儿子,拿本官当枪使之后还想着本官会感恩戴德的与锦衣卫合作?真是好算计啊。”
沈艳面上虽肃冷,却也不乏晚辈与下臣的礼数,肃声道:“何大人言重了,下官知您为人刚正,但对锦衣卫心存误会,下官也是怕打草惊蛇才没有及时言明,事已至此,此案背后到底藏着多少龌龊尚且不知,若巡抚大人愿意主持大局,锦衣卫任凭大人差遣。”
“哼,锦衣卫直属于皇上,你这些话是要给本官定个大不敬之罪啊。”
“巡抚大人说笑了,皇上圣明,若臣等能尽快查明此案,皇上定会论功行赏。”
何潭身为一省巡抚,必然不能置身事外,不过是发几句牢骚罢了。
最后经过探讨,他们一致认为鲁阳同知最为可疑,何潭决定立刻启程赶往鲁阳,而沈艳打算在清河县多停留几日混淆视听,结果在何潭出发当晚,也是见完韩慎两个时辰后,他收到了一封密信,信中言明孩童失踪案背后牵扯甚广。
若想知道答案,去查高阳清心观。这是密信提供的唯一线索。
未等他查清密信由来就收到了留在高阳查找线索的锦衣卫第二个消息,内容正与清心观有关。
清心观疑似饲养大量年龄在十到十三四岁之间的孩子,因涉及朝廷许多高官而无法轻易深入调查,属下不敢轻举妄动,于是飞书请示沈艳。
沈艳意识到此事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清心观定会如那村庄一样被人提前灭迹,于是他当即决定亲自前往高阳主持大局,并在离开前安顿好姚善婉和六子。
至于刘赢,经过这些时日的调查与关注,他信她并非歹人,且武功高强,还算有几分聪慧,原本是打算招她进锦衣卫的,奈何现在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