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隗晎等人跪在地上铺褥子,门头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手里捧了十个馒头。最顶上那一个被咬了一口,小小的缺口朝外展示,让看见的人知道那留下印记的人,对它不是很满意。
溪亖音糯糯的,在门外道:“小…哥哥…”
里面的小脑袋齐齐望向隗晎。六人没有动,也没有回应。他们做乞丐久了,早学会了先顾好自己。
隗晎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身,问道:“怎么了?”
溪亖音嘴角一弯,灿烂嫣然,抱着馒头,不请自入,跑到隗晎刚铺好的褥子上,跪坐道:“哥哥,我叫溪亖音,白日里见过的,我记得你叫隗晎对不对?我以后叫你小晎哥哥好不好?”
其他几人停了下来,侧头观望这方。
只见隗晎余光扫了一圈嘻笑的众人,僵硬的脑袋,生涩地点了点头,脸颊晕染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比起溪亖音锦衣团簇,粉嫩娇贵,他们太粗糙了。
这种“养尊处优”的小孩,隗晎和其他六人从没有接触过,加上溪亖音一上来便毫无隔阂地亲昵,还唤隗晎“哥哥”,所以一时之间,他难免有些害羞、局促。
溪亖音似撒娇,把馒头全塞进隗晎怀里,道:“这东西不好吃,都给小晎哥哥。”
隗晎木楞地道:“你会饿。”
溪亖音眼神明媚,丝毫不怯懦,也不嫌弃隗晎等人的狼狈,踹掉脚上的鞋子,彻底滚进了褥子里,道:“不会的,阿爹阿娘…对了,还有阿爷阿婆,以及路上的姐姐哥哥,都会给我煮肉羹吃的…我不会饿。”
隗晎挑出那个被溪亖音啃坏的馒头,把剩下的递给了齐同舟,嘱咐他收捡起来。
他将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码放在褥子前,无情地戳破溪亖音的幻想,道:“你应该很久没见过他们了吧。”
溪亖音神情一顿,小手摸上肚子。
见状,隗晎眉头微锁,问道:“今天只吃了一口馒头吗?”
溪亖音喃喃道:“咽不下…我把它吐掉了。”
净枕道:“那可是粮食,你怎么能浪费呢…”
这话,瞬间让溪亖音眼眶红润。
隗晎暗地里摆手制止净枕,转头,向溪亖音耐心道:“他们不会再给你送吃的了,你再吃几口馒头吧,不然后半夜会饿。”
溪亖音摇头嘟囔道:“我不要…”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了一阵叩击,随即,话语传来,道:“奴叫怀晓,城内漆黑一片,实在寻不到落脚的地方,不知道奴可否进屋,在屋角挤一晚?”
大开的门没有人影,众人都没看见人在哪里。
安在心最是胆小,忍不住环顾四周,紧张道:“怀晓?你在哪儿?是人是鬼?我们怎么看不见你…”
门口,一侧半掩的门扉后,躬身走出一人。
屋内众人,大松一口气。
怀晓低头垂目站在门口,道:“道长说三日后才会死,奴还是人。”
他没有进门,蜷缩的手指微伸,指向门口柜台旁唯一暗沉的角落,再次询问道:“不知道奴可否进屋,在那里挤一晚?”
溪亖音从褥子上撑跳起来,赤脚走到门口,拉起怀晓的手,道:“进来吧,小晎哥哥心很好,怎么会让你睡在那里呢,这里有软软的地儿,你也一起来。”
怀晓没动,看向隗晎。
隗晎点头道:“进来吧,地方宽,小音说的没错,那一角不适合睡觉。”
怀晓轻声道:“谢谢…”
眼神却是不停地在偷偷打量隗晎的态度,他小心翼翼,站在一旁,根本不敢像溪亖音一样,直接坐在那床被褥上。
隗晎眉头微皱,半揽溪亖音,抬起她的双脚,用袖口替她擦干净脚底踩上的尘土。
洁净完毕,溪亖音一滚,又自由地躺坐进了人群里。
隗晎见怀晓很是拘谨,拍了拍身旁,道:“坐吧。”
其他几人隔得远的,都凑了过来,纷纷将注意力从溪亖音,转移到了貌比潘安的怀晓。
安在心怕鬼不怕人,手指在怀晓的耳圈轻轻碰了碰。
怀晓浑身一颤,娇容失色。
溪亖音也凑了过来,摸了摸那耳垂上光零零的银勾,发自肺腑,独自赞叹道:“好漂亮啊,怀晓哥哥好美…这是宝贝吗?值钱吗?怎样才能生得像你一样好看呢?”
几人全涌在怀晓周围,这摸摸,那碰碰,动作不小,把隗晎挤得没地儿坐了。
隗晎无奈腾了地儿,刚站起来,便看出了怀晓的异样,轻咳一声,眼神一扫,其他人收敛了动作,退开了一臂远。
挂在怀晓身上的溪亖音,也木木地望着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和其他人一样撤了下来。
隗晎看着那无地自容的人,道:“怀晓,你跟我去一趟楼上,堂中被褥不够。”
怀晓眼神感恩,恭谨地起了身,道:“好,奴跟你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安在心小声嘀咕道:“隗晎真是的,咱们只是凑凑热闹,他最会扫兴了。”
齐同舟剜了她一眼,道:“少编排隗晎。”
安在心一怔,随即拼命点头,道:“是是是,他是我们大哥嘛,我们得尊重他…我不说隗晎还不成嘛。”
齐同舟虽怒气不减,却是没再指责安在心。
溪亖音眼力见不好,甜笑道:“小晎哥哥是你们大哥?”
家厚老实道:“我们认的…”
那方,安在心又挑起一个话题,道:“你们刚才都看了摸了吗?那可是花楼里伶人才会戴的东西…他是不是已经被吃过了?”
末了,她吞咽道:“原来,美人摸起来是这种感觉…其实,还不如拿银子换馒头吃呢,一点都不香。”
溪亖音不解,问道:“什么是伶人?可以吃他什么?好吃吗?我肚子好饿…”
山情脸色燥红,道:“他看起来的确和我们不同…”
齐同舟凑上前,呵斥道:“闭嘴吧!你又能看懂了!!”
净枕帮腔道:“瞧他年岁,还有他那动作,不像是接过客人的。”
溪亖音听得云里雾里,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接什么客人?他家也经商吗?我阿爹阿娘经商很厉害哦…”
水意哀伤道:“都少争两句吧,咱们困在这里,早是一根绳上的人了。”
此时,楼道上传来下楼的脚步声,吱呀吱呀,正好和水意的话,一起阻断了几人的话。
隗晎和怀晓一人抱着一床褥子。隗晎手里额外拽了一只小罐子。
隗晎把小罐子塞给溪亖音,从桌上拿起那被啃了一口的馒头,一同递了过去,道:“是蜜,我尝过了,封得好,没有馊,抹在馒头上吃吧。”
溪亖音眼眸闪烁,道:“小晎哥哥真好…”
安在心埋怨道:“隗晎偏心,她吃馒头就蜜儿,我们只能喝凉水。”
其他几人没说话,眼神馋馋,喉间滚动,一轮快过一轮。
隗晎叹息道:“别嚷嚷,是怀晓方才找出来的,不过是我代为转交。”
溪亖音手指伸入罐子蘸取了蜜,尝了一口,很甜美,她心情瞬间高扬。
按照隗晎的话,将蜜抹了点在馒头上,毫不吝舍,把罐子递给了安在心,道:“姐姐尝一尝,很甜。”
罐子开始在大伙儿手中流转,嘀嘀咕咕埋怨的几人,瞬间默了声,先后不一,皆感叹道:“好甜啊…”
溪亖音掰下沾了蜜的馒头,塞了一块在隗晎嘴里,又塞了一块在怀晓嘴里,道:“直接吃会有一点点腻,拌馒头吃正好哎,跟我阿娘做的糕点一样,你们尝尝,我说的对不对?”
这种主动,隗晎依旧适应不惯,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回味,道:“嗯…”
一旁的怀晓,和隗晎差不多反应。他本来和煦温柔的脸颊,多了一份动容,慌乱垂下头,拿起面前的被褥铺着,哽咽道:“好吃。”
安在心效仿地吃了一块,惊叹道:“别说小音的嘴还真不赖,是比直接吃的味儿香。”
齐同舟试了一下,点头道:“有点意思。”
不一会儿,大大小小的满足声在客栈大堂内响起,其乐融融,冲破了死亡前的宁静,连带屋顶都响起了一阵重重的吞咽。
然而,带来这番感叹的溪亖音,冷不丁地又把那可怕的无声之境拉了回来,她笑容诚恳道:“怀晓哥哥,你是伶人吗?伶人是什么?你身上除了蜜?还有什么东西是让客人吃的吗?我可不可以也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