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薄秋云的残魂。
适才楚剑衣见到这怪异的棺椁,不由讶然,其上的黄纸红符她并不熟悉,但对道、修降鬼的区别有所了解。
一般而言,修士与道士皆能度化鬼煞,其中修士所用招式,以直接打服魂魄为目的,使之心甘情愿散入六道,重新投胎托生。
普通道士通常采用更温和的措施,比如念经超度,做法时间往往不超过七天。
而那些道术高深的道士,遇上厉鬼,则会用符纸、法阵配合,将其困在术阵之中,被法咒日复一日的磋磨,直到最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眼下封着薄秋云尸身的棺椁画满了符咒,又以沙州刃围成法阵,这样大的阵势,不是要她神魂俱灭还能是什么。
薄秋云的魂魄在阵法的消磨中,已经变得残缺不全,没有完整的意识,被楚剑衣强行召唤出来,奉她之命,供她盘审。
这种召唤之术,与问天阵原理一致,献祭提问者的寿命,使回答者讲出事情的真相。
其实面对死者,若尸身尚存,楚家还有一种不必消耗寿命的方法,但问询一旦开始尸身就会逐渐消散,不管最终能否问完,都会尸骨无存。
楚剑衣选择了稳妥的法子。
一方面,璇玑盘已显示薄秋云与离火之象有关,她必须撬开她的嘴,弄清楚如何破题。
另一方面,若是薄秋云尸骨无存,无异于往小小年纪便失去母亲的熙儿心口插刀,一点点念想都留不下,楚剑衣于心不忍。
咒语说出,自她身上散发温润金光,忽亮忽暗,源源不断,薄秋云的残魂发着淡淡白光,逐渐显出生前的样貌。
“奴家薄秋云,愿为仙尊效劳。”残魂朝她盈盈作揖。
楚剑衣没有立刻发问,她指尖摩挲着袖中的璇玑盘,闭目思忖。
该问什么呢。
马凡说薄秋云死于意外,执念太深不肯离去,熙儿却称其是被马凡所害,此地又布下如此恶毒的法阵,想来薄秋云的死另有隐情。
离火所指,会是要她帮薄秋云了却执念,还原真相吗?如果不是,薄秋云又会有什么秘密呢。
“你,可有冤情?”楚剑衣缓缓睁开眼,问道。
“冤情?什么冤情……”
薄秋云的残魂刚被唤醒,意识还在混沌中,她两眼茫然地看看天,又看看地,看向楚剑衣,最终看到了马凡。
“啊——!!!”冤魂仿佛被什么刺到了,发出尖锐的爆鸣声,空洞洞的眼眶流出血一样的红烟。
“有冤!有冤,我死得好惨啊,好痛,好痛!火,火,肉烧黑了烧焦了,烤干我的血,头发烧没了,何来脸面见人!痛!痛!痛!!啊啊啊啊啊——”
她痛起来撕心裂肺,扯着不存在的头发,痛苦的力量让她更加汲取楚剑衣的生命。
白色越来越浓郁,自中心点出一粒红光,瞬息放大吞没薄秋云全身,把她变成一个发着火光的鬼物!
暗室里空气炙热起来,楚剑衣没想到薄秋云的怨念如此之大,化身火妾的短短几息,竟反噬得她耗掉数年寿命。
“师尊!你怎么……”杜越桥听到身边人轻咳两声,抬头,只见师尊唇角溢出一抹猩红。
楚剑衣瞥了她一眼,擦去嘴边的血痕,轻声说:“没事,不用担心。”
随即,她释放灵力,将薄秋云镇压回残魂状态,道:“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死的?”
残魂被压得像个无措的孩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呆呆地回复:“老爷,是老爷打翻的油灯,又把我锁在屋里,我怎么喊,都没人来救我……”
“贱妇!你怎的和那疯丫头一般胡言乱语,看我不打死你!”
马凡急得跳起来,指着那道残魂浑身发抖,扬起手臂架势扑过去。
薄秋云下意识往后瑟缩,把身子蜷成一团,似乎挨打挨惯了。
“你还敢打人?!”楚剑衣神色狠厉,挥手刮出劲风,将他掀翻,滚倒撞墙,没了声响。
看到平日的施暴者被轻而易举地收拾,薄秋云抱着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楚剑衣。
“此人我定会给你个交代。你可还有其它未了之愿?”楚剑衣问。
“未了之愿……”得到确切的保证,薄秋云慢慢站起来,嘴里重复这句话好久,终于抬头说,“香方!曲姐姐的香方,我做出来了,我要把它给乐坊的姐妹们,还没来得及,怎么办,我怎么死了……都怪我。”
曲姐姐。
听到这个称呼,杜越桥察觉师尊释放的威压明显一滞,语气也变得和缓起来:
“你把香方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薄秋云点头应了,失神地望向屋顶,思绪游荡出困住她的小屋,往事流水般缓缓倾诉:
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九曲乐坊在关中一带享有盛名,出过多少红极一时的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