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知焦业这是在跟自己示威,也知晓这会儿若是生气便是顺了焦业的意,然而心中却当真因为对方的言行而变得火大起来。
他总被其他宗门的长老乃至宗主阁主说成虽然不爱说话,却是个实打实的好脾气。唯独对上焦业,那点儿好脾气总能像是凡间山顶的雾碰上了风般极快的消散。也不知到底是因为对方是个魔修,还是因为他二人生来便不合。
他自满于自己的剑术精湛,游历已不会再让齐止担忧时。焦业在同到来的齐止唤痛,不过就那么点儿大的伤,被如今的魔皇说的好似下一秒就要因为这小伤口死了一样。
他自满于自己不需浪费太多辟雷符便能安然渡过雷劫时,焦业在另一边懒洋洋的跟齐止说自个儿需要她为自己做护法,魔修太容易在雷劫中陨落,因此得要她片刻不离的守着。
若是齐止不信这些也就罢了,她分明已做了两世合欢宗的长老,对别人的谎也该到了能听出的地步。却偏偏每回都信焦业扯的谎。
魔域明明是个比其他任何一个宗门都讲究弱肉强食的地方,齐止却偏偏会信焦业那点儿伤都痛得厉害的谎。还春丹不要命似的倒出十来颗给焦业。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也需要似的,慢腾腾地拿着过来,颇不好意思的哄他。没一会儿便飞奔到转身背对他俩的焦业身边,哄个没完。
魔修也分明比其他修者更习惯那些过分的雷劫,齐止却总要在焦业传纸鸢过来说自己要渡劫时急匆匆跟他说句抱歉。再一股脑倒出九棱玄晶给他,撂下句若是有还没炼化自己本命剑的万剑山弟子,你便把这些给他好了!随后拿着一沓辟雷符,直接推开门出去。
焦业倒是大大方方踏进去了,温远却仍站在原地。
权世静却忽然冲他笑了笑,身形往旁一让,给他让了个进去的路。
温远本想道声谢,却又觉得说不出口。
他骨子里到底是有几分廉耻跟高傲在的,焦业是齐止的道侣,他却不是。
说到底,他这世能够先一步同齐止结契,也是因为齐止中途为了报复那些杀了焦业的人费了太多时日。
前世齐止倒还记得藏起自己的小心思,这世干脆藏也不藏,双手合十,抬头问他:“当真不能给我些剑气去杀人吗?”
在她身上摔了一跤的剑尊最后还能说什么,也只能说一句好罢,再时不时给她送些剑气,送时还得‘敲打’她一番:“只许一次。”
一次后是再一次,再一次后又是一次。
“好了,诸位都擦擦眼泪。”权世静此时却略过温远,对他身后的人群朗声道,“我们宗门下了禁制,若没有本宗弟子带你们进来一回,你们便是大乘期的高手也进不来。你们与其继续哭他们如此铁石心肠,倒不如想些法子说服他们带你们进一次宗门。”
听了这话,原本踌躇的温远反倒大踏步走了进去。
他不清楚合欢宗有禁制这一点,却记得齐止上世领自己进来时面上还有几分迟疑。然而这世他托人进去通报,齐止很快便飞奔过来,随后拽着他进去。
‘莫非总要我来领你进去……’齐止当时似是哎了一声,像是在笑他木讷,‘你是非得了我的许,下次才会直接进来吗?’
当时自己是如何回答的,现下已有些记不清了。
温远直接推开焦业干脆甩上的门,然后在桌旁坐下。然而齐止这世的态度已经软化了许多,会挽他手臂,同他说话也再不故作些小女子的姿态,有什么便说什么,也不在乎在他跟前的形象。
他又何必自怨自艾,尽想那些莫须有的事?
“你倒是好意思,还敢进来。”坐在榻上的焦业冷眼瞧着温远,“万剑山就没有什么需要剑尊解决的事情么?”
“没有。”温远回答得中规中矩。
屋内陷入了沉默。
齐止不在,他二人不必逼着明明想跟对方打一架的冲动强作笑脸,却也少了个自己宁愿强作笑脸也要讨她开心的人。
“你此前杀了一个药王谷长老,”温远忽然问道,“对吗?”
他不知自己这会儿该说什么,却知道自己如今既然选择进来了,便不能再做什么不必跟对方说话的美梦。这样的情形往后怎么也会发生个几次的,倒不如尽快适应。
“是我杀得又如何?又不是杀了你万剑山的弟子和长老。”焦业嗤笑,“还是说你要在这儿替天行道?”
“为何要杀他?”温远在心中劝自己定要忍耐,切莫跟那些人似的把眼前的魔修给杀了。
杀了焦业事小,但惹恼了齐止事大。
“她这次走的太快了。”见他不生气,焦业也懒得再继续故意说些话来激他,“前些日子还陪着我,没多久便去陪那个劳什子长老了。”
“你明知她是为——”温远张了张唇,却在下一刻猛地停住了话头,“……你知道。”
明明知晓齐止跟那药王谷长老在一块儿是为了偷袭后能够尽快恢复,也知晓齐止要杀的人是跟自己交恶的人,却仍是这样做了。
但是……为什么?
“不愧是剑尊,还不至于太蠢。”焦业道。
“你既然已陪她三世,合该知晓她对这些人并无真心可言。”温远觉得不解,干脆忽略了魔皇带刺的那句话,“又为何如此?”
若说是心魔导致的,前世也能勉强按捺得住,总不至于这一世便不行了。
“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焦业看着温远,轻轻笑了一下,“她乐得哄我,我也自然乐得做这样的事儿让她哄。”
说得好像杀的不是个人,而是寻了个由头逗闷子似的。
温远皱紧了眉头:“你当真不怕她哪天受不了,撂下你跑了吗?”
“你身旁多少莺莺燕燕?”焦业却并不答他的问,“她对此什么态度?”
温远不愿说些是我先问的示弱的话,而是细细思索了一阵:“大抵三位,但并不是什么莺莺燕燕,都是我万剑山的弟子……她……”
他想要回答,却感觉自己忽然踏入了一片迷雾之中。
焦业不等他回答,便继续问道:“是冲你甩脸色,还是笑着说不碍事儿,她等一会儿便是?”
“她说自己等一会儿便是了……”温远下意识问,“这话可有什么不对?”
“我此前叫一个妖修救过,身上那会儿也没剩什么东西,只有齐止之前一股脑塞给我的乱纹苍玉,不过是特地取了一个给对方,连句道谢也不曾有。”焦业道,“然而我回来后告诉齐止,你猜她是什么反应?”
温远这会儿却不大想问齐止当时是什么反应,他是对一些事不大明白,但也不至于蠢到听不出焦业语气里的炫耀。
“……她跟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焦业也没有等他问的打算,直接开口,“你真该听听她那阴阳怪气的语气,便是被正道围攻少了一个胳膊叫她发现时……我都没有那么慌张。”
“被发脾气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温远反问,“我竟不知道魔域的魔皇什么时候有这样好的脾……”
他话头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着亲近的人才发得出脾气,对着亲近的人才能容忍对方的坏脾气。”焦业将齐止的本命剑解下,放在了床榻上,“敬重和为对方着想必然是因为喜欢,却不一定是出于爱。”
“当然。”焦业看向了温远,“剑尊可是名门正派,我这小小的觉悟自然不能跟你的相比。”
“你可是对谁都好脾气。”他道,只是这话听着像极了讽刺,“便是瞧见齐止身旁有其他人也从不置气,反而同对方相谈甚欢。”
“我听闻魔域的魔修……”温远已知道了些此前没有悟透的道理,不打算继续跟焦业继续这个话题,干脆扯走了话头,“大多是因为无法得所求,所以才堕入魔域。”
焦业听罢,当即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关你什么事儿?”他的语气难得有些冲。
“无妨,”温远从焦业这语气窥见了问题的答案,笑着补充,“我大可以直接问齐止,想来她到时候也会直接告诉我。”
‘咔’的一声,这是焦业捏碎了床榻的边沿。
“还要多谢你。”温远似是没有听见那‘咔’的一声似的,反而再道,“我遇上齐止前也没对别人有这样的想法,对情爱这事一窍不通,若以境界作比,此时也不过是筑基。若非你今日点醒我,不定我还需多少时日才能突破。”
被剑尊激怒的魔皇忍无可忍,抬起手,本不该在此的魔剑在半空一点点显出轮廓,再是那过于巨大的原形。
“齐止先前说你和她交换了本命剑,你如今唤回了这把魔剑。现在她差不多该感应到什么,往这处奔了……”温远边说边唤出了自己的本命剑,“看来我还得再谢谢你催她。”
“——温远,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