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初散时,玉渡山七座峰峦在春阳中显了真容。
天枢峰顶倒悬着百丈冰瀑,融化的雪水裹挟着碎琼乱玉坠入云海,在半空凝成万千道银线,被山风卷着飘向练剑场。
平日里最爱聚在一起聊八卦的弟子们,练功才练到一半,就忍不住原形毕露,纷纷撂下手里的功法,三两成群地嬉笑打闹。
这时,不知谁问了一句:“你们说,大师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将话题引入到时隔多年才回门派的大师兄身上,其余弟子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其中一个消息通达的弟子道:“我近来略有耳闻,据说这位大师兄长得奇丑无比,平日里必须戴着面具才能见人,回山时满脸血污,也不知清洗,很不文雅。”
另一知情人士立即连声附和:“对对对!不仅如此,大师兄还很是凶神恶煞,我今日亲眼所见,就在传道堂外,大师兄在那儿站了半个时辰,冷冰冰地监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我上晨课时只是打了个哈欠,便被他黑着脸盯了半天!”
此言一出,周遭唏嘘一片。
但很快又有人提出了质疑:“有这么夸张吗?恐怕是你偷懒惯了,心里没底,才觉得大师兄在替长老们盯梢吧?我倒是觉得大师兄人挺随和的,我与小师妹一同打扫山路的时候,他还冲我们笑着打招呼呢。”
紧接着,更权威的言论出现了:“嗐,你们这些都算啥,想当年我小的时候,大师兄还抱过我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拜服。
这时,这群弟子们注意到,平日里话最多的卫之瑜,这会儿竟难得地沉默,他正独自坐在角落里,垂头作沉思状,一副高深莫测的派头。
“咦,这不是卫师兄吗,怎么今日不跟着沈师兄一起走了?”
问这话的人是玉衡仙宫元陵长老座下的小徒弟郎瑾,这姑娘总是对沈玉槐的事十分上心,这会儿见卫之瑜一个人落寞地坐在角落里,难免好奇。
“还能为什么,难道我有本事丢下他先跑了不成?”卫之瑜无辜地耸耸肩,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这你可就得亲自去问沈大少爷了。”
郎瑾哪里还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朱唇半掩,清凌凌地笑起来,打趣道:“哟,原来是沈师兄把你抛下自个儿走啦,瞧你这模样,跟孤家寡人似的,还怪可怜呢!”
卫之瑜淡淡地叹了口气:“我的小姑奶奶哎,说过多少次了,能不能不要老用这些酸溜溜的词儿,平时少看点话本子,多读点书成么?”
郎瑾理直气壮道:“姑奶奶我道法考试行一,卫老先生排第几啊?”
“得,不说这个。”卫之瑜认栽,转而道,“你们方才不是在说那个什么大师兄吗?我原以为沈师兄会和他很不对付,但似乎并非如此。”
众人听着声儿都凑了过来,郎瑾更是两眼放光:“哦?说来听听。”
卫之瑜便将晨课后的见闻如实说与众人听,孰料其他人听完后大失所望,留下此起彼伏的几句“嘁”“没了吗”“就这样啊”便散去了。
郎瑾倒是没有走开,反而轻轻地在卫之瑜身侧坐下,接着问道:“那你觉得,大师兄和沈师兄相比,如何呢?”
卫之瑜想了想,答非所问道:“其实,大师兄回来了也挺好的。”
“此话怎讲?”
“一物降一物呗……”
卫之瑜才说到一半,先前那种背后一凉的感觉再次出现,他立刻闭上了嘴,下一刻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什么一物降一物,卫之瑜,你要降谁?”
郎瑾转过头,一见来人是沈玉槐,方才同卫之瑜拌嘴的那副架势立马退了个干净,笑吟吟地朝那人合拳一礼,欣喜地唤道:“沈师兄!”
沈玉槐含笑应声,回之一礼,二人便熟稔地互相问候起来。
卫之瑜看着眼里满是爱慕之色的郎瑾,还有游刃有余地同她搭话的沈玉槐,仿佛看到了背景里漂浮的粉红泡泡,瞬间觉得自己多余了,自觉往旁边稍了稍,给这俩人腾出了一块更大的空地。
沈玉槐出身好,天赋高,容貌更是万里挑一,门派里对他有意思的女修不在少数,但大都只敢远观不敢靠近——除了郎瑾。
她是沈玉槐的头号颜粉,多次明目张胆地宣称要把这个“美人师兄”追到手,即便因此被长老们以修行不专为由罚了好几次面壁,也依然不改初心。
身为中州郎家唯一的千金,郎瑾也算是门派里为数不多的,无论家世背景还是修行天赋都能与沈玉槐相当的人了,两人只要站在一起,便是一道郎才女貌、其乐融融的靓丽景色,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儿。
只不过,比起郎瑾光明正大的追求,沈玉槐的态度就有些暧昧不明了。
哪怕在知道郎瑾对自己心思之后,沈玉槐也从来没有表明过自己的喜好,郎瑾约他下山游玩,他从不拒绝,收到的礼物也都会回以同等价格甚至更加珍贵的仙丹宝器,唯独在谈论结为道侣之事时处处回避。
沈玉槐对郎瑾,既包容又温柔,叫人怎么能不心动。
但卫之瑜到底是和沈玉槐做了三年好兄弟,知道他对谁都是这样。
他还知道,若郎瑾当着沈玉槐的面戳破窗户纸,沈玉槐和她就算完了。
上一个爱慕沈玉槐的师姐就是这么被气走的。
卫之瑜本以为,这两人会像往常一样,聊起来就聊个没完,却不成想,这话题在众人之间绕了几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大师兄身上。
只听郎瑾意有所指道:“我听说那位大师兄修为比你还高,沈师兄……你会不会担心他回来会抢了你的风头呀?可不许骗人,要说实话哦!”
沈玉槐闻言愣了愣,旋即笑道:“是啊,我可担心了,大师兄他除了修为在我之上,而且长得好看之外,还是个清冷卦的哦。”
“沈师兄……此话当真?”郎瑾因沈玉槐周身散发的美人气质而变得有些迷离的神色一下子清明了,指尖轻捻发丝,若有所思起来。
毕竟,驯服清冷美人为自己折腰这种事……听起来似乎更带劲啊。
沈玉槐笑眯眯地引导道:“师妹既然这么好奇,不若寻个良辰吉日亲自前去拜会一下大师兄,便知当不当真了。”
郎瑾自然是好奇的,“美不胜收”这四个字一出,她脑子里便已浮想联翩,好不容易才把嘴角的哈喇子收住,佯装嗔怒地点了点沈玉槐的胸口,红着脸道:“我才不相信呢!师兄你就知道戏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