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浩洋的日记一页
我的衣柜是片永夜森林,黑色衬衫像排列整齐的冷杉,领带夹是坠在枝头的霜。手机通讯软件永远停留在四个对话框,其中三个是工作群,剩下的那个,头像还停在前女友去年生日拍的樱花树。可夏之焕像滴意外溅落的朱砂,在书页间洇开不规则的红,她总说我像《罗生门》里的幽灵,直到她把明黄色的便利贴贴满我隔板 ——“顾浩洋,帮我看看这个公式”“顾浩洋,你领带歪了”“顾浩洋,要不要一起去吃茶泡饭”。便利贴的边角渐渐卷起,像振翅欲飞的蝶,而我始终没告诉她,她随手塞给我的润喉糖,我都攒在抽屉最深处,铝箔纸在深夜的台灯下会映出她的侧脸;更没告诉她,我手机里存着她发的三十九条语音,每条都被我调成了震动模式,生怕错过,又怕听见。
初遇时她总穿明黄色卫衣,像团移动的小太阳,而我是自带阴影的墨水瓶。她会在我核对图纸时突然晃手机:“顾浩洋,你朋友圈怎么一条动态都没有?让我看看你的手机是不是都藏起来了!” 我故作大方地给她看,我说着我可没有什么秘密,你想看就给你看。屏幕蓝光映着她促狭的笑,实际上我在她拿去我手机前,删掉了一条信息 —— 那里停留在前女友三天前的留言:“我们谈谈。”
我在她对着客户邮件发呆时,用铅笔在便签纸画简明流程图。她看不懂同事的阴阳怪气,把背后说她 “爱出风头” 的人当闺蜜,我只能在电梯里替她按住 “18 楼” 的按钮,听她絮絮说着新买的多肉,指甲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丙烯颜料。
“你为什么总穿黑色啊?” 某天她突然拽住我黑色卫衣的绳子带,我条件反射后退半步,后腰抵在打印机上发出闷响。她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让我想起实验室里被焐热的试管,危险又令人心悸。“因为……” 我低头看她运动鞋上的卡通画,“黑色不用思考搭配。”
其实真正的答案藏在衣柜深处 ——我的女朋友小玫说过,黑色显瘦,衬我苍白的脸。这个认知像条隐形的锁链,让我在她提分手的第七天,依然穿着她送的黑色针织衫。夏之焕找到我时,手里攥着我遗落的钢笔,笔尖还沾着未干的墨水,在她掌心洇出小团阴影。“给你。” 她别过脸,耳尖红得比卫衣上的樱桃刺绣还鲜艳,“下次再乱扔东西,我就…… 我就没收当战利品。”
后来我离职了,去了姐姐安排的设计院。加班到凌晨的夜晚,笔尖在 CAD 图纸上划出冷光,我总会想起她气鼓鼓敲我隔板的样子,骂我 “没良心” 的短信在锁屏上跳了又跳,最终变成15条未读微信消息。手机屏幕映出我苍白的脸,我只能用 “项目忙” 当借口,把自己泡在黑色的工作海里,直到浮力耗尽。
三年后的暴雨夜,女友小玫的手依然温暖,我们挤在人群里等演唱会开场。她新买的香水是木质调,舞台灯光突然亮起时,我看见台上的人穿着黑色连衣裙,短发被风吹得翘起来,抱着吉他的姿势像极了那年在茶水间偷喝我咖啡的模样。
“接下来这首歌,送给我一个重要朋友。”
她的声音穿过电流,混着雨前的闷雷,撞进我耳膜。前奏响起时,我攥紧了小玫的手 —— 是《还是会寂寞》,她曾在我感冒时哼过这首歌,跑调跑到让我笑出眼泪,此刻却在麦克风里化作潮湿的雾,漫过整个露天场地。夏之焕在台上唱《还是会寂寞》,短发被汗水粘在颈侧,雨丝开始飘落,
她唱到副歌时忘词了,吐舌头的小动作和从前一模一样。台下有人举着灯牌喊 “夏夏加油”,她唱到一半时,我看见穿白衬衫的男生举着荧光棒冲上前,替她递上一瓶水。她接过时笑出梨涡,雨水顺着下颌线滑落,在锁骨处汇集成小团阴影,让我想起她趴在我隔壁睡熟休息时,阳光在她睫毛投下的影子。
夏之焕在台上擦琴弦,雨水顺着吉他弦滴在她手背,她却笑得格外明亮。我摸出西装内袋的钢笔,笔帽上的 “顾” 字被磨得发亮,那是她捡到我笔后,偷偷用美工刀刻的,当时划破了手指,却瞒着我贴了整整一周创可贴。她可能不知道这个笔的价格。
我最后看了眼台上的身影,她正对着穿白衬衫的男生笑,发丝贴在脸上,像幅被雨水洇开的水墨画。转身走进雨幕时,听见身后传来安可的欢呼,而我掌心里的钢笔,正在雨水冲刷下,渐渐淡去她留下的温度。
芥川说:“删除我一生中的任何一个瞬间,我都不能成为今天的自己。” 可我多希望能删除某个瞬间 —— 比如她把便利贴贴在我隔板上的那个清晨,或者我在茶水间替她冷敷烫伤的那个午后,这样我就不会知道,原来有些喜欢,比暴雨更难收场,比黑色更难褪色。
番外2
写字楼中央空调吐出的冷气裹着键盘敲击声,暮色正从玻璃幕墙外渗进来。我盯着夏之焕空荡的工位,那杯没喝完的冰美式在隔板上洇出深色水痕,像她总爱画在草稿纸边缘的抽象图案。突然想起半小时前茶水间里,她晃着手机抱怨天气预报失灵时,马尾辫扫过我衬衫袖口的触感,她没有带伞。。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