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回走了。在他最需要依靠的时候，在他刚刚鼓起勇气回到学校的时候，他走了。

虽然盛遂阳说他会回来，但魏寻的心里却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感。那个关于馄饨的嘱咐，更是像一根针，反复刺着他敏感的神经。

周回，到底知道了多少？离开真的是因为家事，还是在逃避我？

他拧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哗哗流出。他低下头，用冷水用力地泼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也试图冲刷掉心头那份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失落。

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白色的陶瓷水池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水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周回独自一人坐在返回市区的长途巴士靠窗的位置上。

车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高楼、店铺、行色匆匆的路人，一切都笼罩在冬季清晨特有的、灰蒙蒙的光线里。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和偶尔响起的报站声。

周回靠着椅背，目光望着窗外，眼神却并没有焦距。

他一夜未眠。

昨天晚上，从宿舍楼里出来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学校附近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馆里坐了整整一夜。咖啡的苦涩味道和邻桌客人低低的交谈声都没能让他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这两天发生的一切——魏寻听到“馄饨”时的崩溃，李诚迟那番关于“死去爱人”的沉痛叙述，班主任无意中透露的魏寻在他受伤时的骇人反应，还有他自己那个石破天惊的、关于“重生”的猜测。

这个猜测太过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了他十八年来建立的认知体系。但他又无法否认，只有这个猜测，才能完美地解释魏寻身上所有的异常和矛盾。

那种超越了时间和生死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意和痛苦，那种对他近乎偏执的关心和恐惧失去的眼神，还有那些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沧桑甚至老道。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魏寻这两天所承受的痛苦，恐怕只是冰山一角。他背负着怎样的记忆和绝望，才能在看到自己，那个“死去又复活”的爱人时，还能强撑着维持表面的平静？他每一次靠近自己，每一次对自己好，心里又在经历着怎样的煎熬？

周回的心脏像是被无数根细密的针反复穿刺着，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心疼”这个词的含义。

他心疼那个独自承受着这一切、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魏寻，也心疼那个在前世因为意外而仓促离世、让魏寻痛苦至此的自己。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不能再让魏寻一个人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

巴士缓缓驶入市区的客运站。周回拿起放在脚边的背包，随着人流走下车。

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都市特有的喧嚣气息。

他抬起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却也闪烁着一种异常坚定的光芒。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妈，是我。我今天回家一趟。”

食堂里充斥着各种早餐的混合香气——包子的面粉香、油条的油炸味、豆浆的醇厚感，还有稀饭的清淡米气。

学生们端着餐盘来来往往，寻找着空位，或者和相熟的同学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着昨天的八卦或是今天的学习计划。

喧嚣的人声和餐具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清晨校园特有的、充满活力的背景音。

魏寻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面前摆着一碗白粥，两个小巧的豆沙包，还有一碟看起来没什么油水的清炒小菜。

这是盛遂阳一大早硬拉着他来食堂，并且“勒令”他必须吃下去的早餐。

他拿着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动着碗里黏稠的白粥，却没什么胃口。眉心微蹙，眼神也有些飘忽，显然是心不在焉。

盛遂阳就坐在他对面，正呼噜呼噜地喝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旁边还放着两个刚出锅的、冒着油光的馅饼。

他吃得津津有味，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没离开过对面那个明显魂不守舍的人。

唉，这小子，魂儿都快丢了。

不就是阿回回家了两天吗？至于跟丢了魂似的？

盛遂阳心里嘀咕着，把最后一口豆腐脑喝完，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他看着魏寻那慢吞吞搅粥的动作，忍不住开口了，语气带着点调侃，也带着试探：“我说，寻儿，你这碗粥都快被你搅成糊糊了，再搅下去可以直接拿去糊墙了。怎么？食堂的白粥不合你胃口？要不要尝尝我的馅饼？猪肉大葱的，香着呢！”

他把馅饼往魏寻面前推了推。

魏寻被他的声音拉回了点神思，抬起头，看到盛遂阳那张带着促狭笑容的脸，勉强扯了扯嘴角：“不用了，谢谢。我没什么胃口。”

“又没胃口？”盛遂阳挑了挑眉，语气夸张起来，“我说你这胃是纸糊的吗？前几天刚闹完‘胃出血’，这两天刚好点，又没胃口了？你这样下去不行啊，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啊。是不是还在想阿回的事？”

他把话题直接挑明了。

魏寻拿着勺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神闪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茫然。

周回怎么就突然回家了呢？前世这个时候，他们根本还不认识，他完全不知道周回家里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周回会有什么需要“确认”的事情。

这种脱离掌控的未知感，让他感到无比恐慌。他害怕历史的轨迹会因为他的重生而发生偏离，害怕周回会遇到什么他不知道的危险，更害怕周回这次离开，是不是也预示着某种他不愿面对的结局。

盛遂阳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调侃的心思也淡了下去，换上了一丝担忧。

他虽然不知道内情，但也看得出魏寻对周回的在意程度非同一般，简直是到了魔怔的地步。阿回这次突然请假回家，确实有点反常，连他这个发小都觉得奇怪。

“哎，”盛遂阳也叹了口气，身体往前倾了倾，放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担心阿回。说实话，我也觉得他这次走得挺突然的。不过，你别瞎想，阿回他那个人你还不了解吗？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里有数得很，肯定不会有事的。他说家里有急事，那就是真的有急事。等他处理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他试图用自己对周回的了解来安慰魏寻。

魏寻抬起眼，看着盛遂阳，眼神里带着疑问：“真的吗？他以前也经常这样突然回家吗？”

“那倒没有。”

盛遂阳老实回答，随即又补充道，“不过谁家还没点突发状况啊？可能就是他爸妈那边有什么事需要他回去一趟吧。你想啊，他脚刚好利索，要不是真有重要的事，他能在快期末的时候请假吗？肯定不能啊！”

是这样吗？真的是家里有事？魏寻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点，但那份不安感并没有完全消除。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周回离开前那复杂的眼神，还有李诚迟那惊恐的反应，都像是一根根刺，扎在他的心上。

“再说了，”盛遂阳看他还是眉头紧锁的样子，继续开导，“阿回走之前不是还特意嘱咐我照顾你吗？还让你别碰馄饨？这说明他心里记挂着你呢！要是真因为你生气或者烦你了，他干嘛还费这个心？”

这句话倒是真的点醒了魏寻。是啊，周回走之前还特意交代了盛遂阳。虽然那个关于馄饨的嘱咐让他心惊胆战，但也确实证明了周回并没有完全排斥他，甚至还在关心他。或许，真的是他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