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雁亭坐在了心湖畔,冬日湖风冷冽,他就穿着那身破烂衣裳坐在石凳上,长发被风吹得半挡住脸,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他也确实如此。
如今过年时年轻人也好出门,情侣或三五好友沿湖散步,都躲着他,他浑然不知似的。身前是粼粼湖水,背后几棵腊梅,无人近他身,他看起来落魄潦倒,正如楚珩在那个梦里对他的形容,破败荒芜。
他坐了不多时,大好晴天忽然转阴,寒风凛冽,毫无征兆地落了雪。
师雁亭不觉得冷,也并不打算挪动,任雪落了满身,披了满肩满发。
他记忆里有两场大雪。
一次是在他自己的府邸,他于雪夜归家,有人点着跳动的烛灯倚窗等他,却又装作夜读,故意不看他。他存心作弄,停在廊外看雪,偏要等屋里那人沉不住气撑伞来迎他进门,拂他身上雪花,解他的披风,塞给他刚倒出来的熨着掌心的热酒。
那个人不说话,又低垂着眼,他每每想起,都觉得那人已把千言万语都说尽了。
另一次……已无人慰他这风雪夜归人。这场雪宛如一直未曾停过,石碑已碎,亦不见坟冢,他揣着故人旧物,在一场不会停的大雪中流浪了千年。
师雁亭左手上有只骨制的镯子,他习惯性地摩挲着骨镯表面,在转动中惊恐地发现,骨镯上裂出了一道细细的纹。
石碑已碎,亦不见坟冢,就连这只镯子……
师雁亭按了按心口,那里有个什么一下一下地搏动着,还好、还好。
了心湖已无甚行人,师雁亭缓缓站起身,垂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旧衣,人间已千年,他如此格格不入。可是这身衣裳,他念着的旧人喜欢。
昔年往事从未在落雪中褪色,见过一面之后,记忆像回暖时迸裂的冰面,随着复苏的河流奔涌而来。他不该出现在楚珩面前的,最起码不该以这样的方式。
他也未曾想到楚珩的血能滋养他几欲干涸枯竭的生命,细想却也在情理之中。师雁亭踏着纷纷而下的雪重新走向楚珩的家,他家是个三层独栋的小楼,屋后一方小院,栽着些花树,还有藤编的座椅和大理石茶几。看起来他家很是富裕,师雁亭捏了一个隐身咒术,坐在藤椅上,透过窗却只看到薄纱窗帘。
此时楚珩并不在家。
见下了大雪,楚珩裹了件外衣便出了门,他本意是想让自己物理冷静一下,走了几条街终于找到一家开着门的咖啡厅,进门买了杯热拿铁,靠窗坐下,隔着玻璃看雪。
老板坐在吧台内侧,一边跟他闲聊:“大过年的,这天气出门的人不多。”
“是啊,”楚珩回过头,“开着的店也不多。”
老板笑了笑,把拿铁端给他,说,“如果是个好天气,就算是过年,客人也很多的。”
楚珩对上老板的眼睛,晃了下神,下意识地问出了口:“你信这世上有妖魔神佛吗?”
“嗯?”老板愣了一下。
楚珩搅了搅拿铁,解释道:“我妈信这些,说得跟真的似的。她还喜欢算卦,自己研究的,一直声称算得很准,我看不是这么回事。”
老板坐着高脚凳,撑着下巴微微笑道,“人么,总要找个什么精神寄托。年龄增长,岁月蹉跎,就越是容易相信这些,难免的。”
“也是。”楚珩觉得这老板是个温柔的聆听者,但他本人没什么倾诉欲,也笑了笑,随口说,“我都要跟着信了。”
“信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做生意的多少都会信一点。”老板说,“我过年还要去寺里烧香呢,照这么说,我也算是信的。”
楚珩点了点头,他所说的和老板说的完全是两回事,他又跟老板聊了几句,喝完拿铁暖了身,总算是从这一天的离奇经历中平复下来,结了账准备回家。
老板递给他一张卡片,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新年活动,凭卡八折,选购套餐送一杯任选饮品,欢迎下次光临。”
楚珩道了谢,拢了拢围巾和大衣,又走进雪中,关门时门口风铃一响。那是串铜铃,很多店门口都挂铃铛,客人进来时铃铛响起来,老板就知道有生意了。楚珩听见铃声灌在风里,也许是还在刚才的谈话里没有回神,他忽然想起,不是有个说法是挂铃铛招鬼吗?
冷风卷着雪花扑过来,楚珩一个激灵,自嘲地笑起来,他上午方信誓旦旦对他妈说相信科学,事到如今,他还怎么相信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