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雁亭此刻只想这件事快点结束,让他随着普通人走个流程,然后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消失,在无人瞧见的地方看着楚珩。他听到楚珩和人联系,那个女声不太好判断年龄,他不由自主想起楚珩的生母,他曾见过一面。那是个年轻明媚的女子,不愿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想方设法地偷跑离家。她费尽千辛万苦地逃跑,却被轻而易举地捉回去,她洗掉那一身脏兮兮的灰尘,身着华丽礼服,优雅而端庄,明媚却不见了。
他师父说,原本要成为他师娘的女子也是这样,家里不准这门亲事,她被迫嫁了只听过名字的人。那时候师雁亭尚年幼,被师父牵着手,在陌生城市的街巷里紧紧跟着师父,听着师父说,小雁长大后要做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定要满身功名威风赫赫,要护住自己喜欢的女孩儿,要风风光光地把姑娘娶进门,长厢厮守白头偕老。
他懵懵懂懂地点头答应着,师父的话他都听,他后来做到了顶天立地,做到了功成名遂,却没能护住心上人。他不知道师父会做何态度,是为他惋惜还是恨铁不成钢,他终于明白了师父当日与他说起旧事的心情。
楚珩的生母剩下他不多年便郁郁而终,妾室到底没能成为正室,他还是侯府世子爷,后承袭官爵,是旭都那位才情横溢的小侯爷,到旭都沦陷,小侯爷已经成了众人口中的楚大人。
旭都沦陷,后来呢?后来啊,楚大人成了战俘,成了阶下囚,成了南朝史书中的一个章节,再无人问津。楚大人是被他一路押解回到盛都的,那一战他功成名就,再无人胆敢质疑,若问武将,头一个数到他师雁亭。
再后来……师雁亭闭了闭眼,他杀了楚珩。不仅如此,他还挖了楚珩的坟墓,毁了楚珩的尸骨,带走了楚珩极重要之物。
想到那件旧物,师雁亭回过头,正对上楚珩的目光,两个人都愣住了。
楚珩静静望着他的目光和千年之前的某个夜重合,两个人隔着湿冷囚牢的铁门对视。师雁亭亲自打开了门,走到楚珩面前,低头俯视楚珩,恶劣地笑道:“劳烦移步吧,楚侯爷。”
而楚珩不觉得羞辱,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目光静得像那时的夜色,烛影一跳,师雁亭的影子跟着一闪,仍然罩在楚珩身上。
这都是楚珩已经忘记,师雁亭却分毫不差地记得清清楚楚的过去。
“你到底是谁”这个问题楚珩问过一次,师雁亭不动声色转开了话题没有回答,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透露,楚珩便不再问,两人相安无事又各自缄默地在病房住了一夜,第二日,楚珩去办了出院手续,医院联系了区派出所,楚珩主动跟了过去。
楚琬琮向慈善基金捐过款,楚珩建议把师雁亭的户口落在那个救助站,师雁亭把迟钝、失忆演了个十成十,由着楚珩张罗了一切。
师雁亭是真的反应不过来那些人在讲什么,迟钝倒不是演出来的。就在楚珩准备接受他妈的建议张口“他叫楚一”的时候,师雁亭插话道:“我有名字。”
楚珩有些意外,他以为老熟人铁了心不入人世,名字也不重要,没想到套到了对方的姓名,他靠在沙发上,顺势问:“哦,那你叫什么?”
“我姓师,师雁亭。”师雁亭对办事登记的小姑娘说。
小姑娘瞥他一眼,问:“哪几个字啊?”
“归雁的雁,长亭的亭。”他师父就是在这么一个地方捡到他的。那时一场战争结束,难民经过的路途中,有一个婴儿。或许是他的父母遗忘了他,或许是他的父母死在了沿途,或许是他的父母抛弃了他。他师父年轻时便从了军,读过的几行诗书全用来了给他取名。他随师父姓,不太想被冠上别的什么名字。
楚珩摸着下巴,啧了一声,评价道:“师雁亭?还挺好听的。”听着就秀气得很,像个大家族里一群人伺候着长大的贵公子。
师雁亭垂眸,继续装聋作哑,思绪却飞回了回忆,他仿佛一直困在回忆里。
他想起自己用一种轻佻冒犯的口气问楚珩:怎么?觉得好听?
楚珩不看他,温温和和地挽起唇角,回答说:嗯,挺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