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装不掩饰,是因为那些都没用。他楚珩一介凡人,从小到大连打架都不会,拿什么跟眼前这位明显非人的生物抗衡?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做无用的事。
“我的伤没什么事。”师雁亭说,“我能走了吗?”
“不成。”楚珩摊了摊手,“你这种身份不明的黑户,医院多半会把你交给派出所,调查原户籍,上户口再办一张身份证。而且医院这地方到处是监控,如果你在监控范围内忽然消失,问题就大了。”
师雁亭没听太懂,听大致意思,是现下对人口的管理更严谨精确,他需要获得一个正式的身份。除此之外,不能随意动用术法,他还是懂的。他捉童蛛的时候,便用了一点障眼法,只有楚珩看得见。
也不知道楚珩把他当做了什么人,只听楚珩又说,“这样吧,我带你去派出所,帮你把这些都办了,就当还债,如何?”
还什么债?师雁亭一时没明白,随后意识到楚珩说的或许是这回救了他。师雁亭想,他救楚珩是应该的,就算他把命搭给楚珩,也是还了楚珩一条命,都是他欠楚珩的。他应该拒绝,然后找一个隐蔽的地方重新施展隐身咒,不露痕迹地跟在楚珩身边,替他解决这些觊觎那块玉的麻烦,然后……做个旁观者,看着他成家立业、子孙满堂,直至百年。
但是一句“不麻烦了,多谢”在舌尖上滚了几圈,硬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师雁亭垂眸沉默,楚珩当他同意了,坐在旁边病床上打量他。
老熟人换掉了那件破破烂烂的黑衣,换了医院的病号服,看着像个人多了。他头发很长,垂过了腰,随意地披在肩背,垂一两缕到身前,发是黑色,与那张脸上的眉眼相衬,像在白宣纸上泼墨,抛开一切身份可能,楚珩承认,好看的男人不算少,但他长这么大鲜少见到这么好看的男人。
一点也不像个大魔头。楚琬琮算卦准不准,妖魔临世真的在指他?楚珩对老熟人改观之前,及时反应过来:妖啊鬼啊都善用精致美好的皮囊伪装,再用这具皮囊接近欺骗猎物,把人迷得神魂颠倒,就是揭下画皮露出真容的时候了。确实是巧于摄人心魄、迷惑人心,楚珩差一点被他骗去。
楚珩不再盯着对方的脸,换了个思路:“诶,你有名字吗?”
师雁亭尚沉浸在楚珩所谓的“还债”里,闻言怔了一下,说,“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楚珩正欲反驳,师雁亭又说:“此事过后,我会在你眼前消失,不会打扰你的生活。倘若再有童蛛一类鬼怪,我自会料理,你不必担心。”
“等一下,”楚珩听得一愣一愣的,“咱俩什么关系,我不能平白占你好处,不是,你刚才说什么蛛?”
师雁亭抬眼望着他,只觉得这个人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理所当然成为现在这样,他未表露分毫,顺着楚珩的问题解答说:“童蛛,还是个男童。这是地府里爬出来的东西,吃了一个不生不死的男婴,你可以理解为‘还阳’,借此回到人间。这东西附在活物颅顶,勉强续命。它若要长久地活下去,就要炼一颗属于自己的内丹,但世间万物皆有贪婪怠惰之心,这些阴邪之物尤甚,故而想借你玉坠上的千年修为,一步登天。”
楚珩似懂非懂,抓住了中心思想:他这玉上有一千年修为,是个谁都想要得到的稀罕物。老熟人否认过自己也想要,但是,“你也是顺着这玉找来的,是不是?”
这回师雁亭目想了些什么,而他沉默之后又说:“是。”
老熟人的坦诚让楚珩有些接不上话,为着玉而来,却不想得到玉,若真如此,他那些噩梦和老神棍所谓的前缘孽债,又该怎么解释?
这个问题大概触及了老熟人某些不愿提及的过去,师雁亭靠在床头,把脸转向窗外。楚珩识趣得很,见对方这般态度,便不再继续往下追问,掏出手机给楚琬琮报了个平安,楚琬琮没有回复。
他出车祸,医院和警察第一时间通知了他的家人,楚琬琮没有立刻赶回来看他,楚珩尚不觉得有什么,可楚琬琮没有回过任何一条信息,电话短信全无,就不正常了。即便不是亲生,这么多年的母子亲情,不会这样冷漠。
楚珩给楚琬琮打电话,铃声响了许久,始终无人接听。他心说一声怪了,想着楚琬琮往常也不会这么早休息,毕竟也接近十二点了,楚珩勉为其难地在通讯录里找到南行,拜托他告诉楚琬琮自己没事,这才放下手机,准备明天上午再联系。
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南行回了他一条语音,点开却是楚琬琮的声音:“没事就好,我这边信号不太好,这几天也回不去,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也喂好十九,咱们年后再见啊。”
果然不是亲妈。楚珩对着手机沉默片刻,把手机随手扔在枕头边,翘个二郎腿躺着,转头去看隔壁床位的人。
那人撑着下巴坐在床边,曲起一条腿撑着手肘,长发铺了满背。不知怎的,楚珩觉得四下苍凉空旷极了,渺无人烟,窗外的夜色浸染到房间里,连带着雪落满旷野,落满旷野后的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