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雁亭随身带着的白玉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在他胸口上烫出一片焦黑。他伸手掏出那枚玉,用黑雾拢着,而原本被他挡住的榆钱刹那穿透他的屏障,卷住了他半条手臂,吞噬了白玉佩。
楚珩扶着他,低声问:“还好么?”
师雁亭冷着脸收回手,他的袖子被割得残破不全,身上却一点伤口都找不到。
榆钱夺走白玉,迅速缩回老榆树,师雁亭一身杀意,他手中若有刀,下一秒便会提刀冲过去将那树劈了。
那是他失而复得的玉,楚珩的玉。
“楚珩,还骗我说你不是玉魄!”白嬗如发起抖来,指甲刺破了楚珩的皮肤,那玉佩发着光,分明是玉魄的模样。白嬗如猛地从楚珩背上跳下去,后脚又留下几道血印,小狐狸迅速钻进树丛,看不见了。
楚珩搀着师雁亭,也是拉着师雁亭,生怕他冲下去跟那邪门老榆树拼命,没管白嬗如逃走,只说,“没事就好,那些白骨都化了,似乎就是冲着玉而来的。”
师雁亭按了按楚珩的手,把楚珩推开,轻声说:“你站远些。”而后他走到老榆树前,“官队长,麻烦带人先走。”
官郦姿看着他的脸色,一时没说出话来,闻远山是见过师雁亭从水下捞楚珩的,知道这人厉害,拉着官郦姿挥挥手叫人都退开:“别多想了,快走,都快走!”
师雁亭的身体缓缓腾空,他向两侧抬起双臂,地面剧烈震颤起来,整个墓穴皆被他抬起,灼目的光线一闪,便炸的粉碎。地面被挖到了老榆树的深度,下面是一座村落,看得出来有田地,有房屋,阡陌纵横,老榆树的存在显得无比突兀。
那些尸骨曾是这里的村民,老榆树曾经是一道天锁。
说是曾经,因为现在已经浸染了妖气。老榆树察觉危险,榆钱落了满地,每一枚榆钱触碰土地,便开出一朵血色的花来。很快那花便铺了满地,师雁亭往前踏一步,他脚印四周的花就会枯萎,再长不出新的,落上去的绿色榆钱也瞬间干枯。榆钱近不了他的身,他在漫天翠绿的榆钱里一步步走近老榆树。
晏城和闻远山一左一右挂在楚珩身上,远远看着师雁亭,晏城问:“楚、楚珩,师顾问他……他……他要做什么……”
楚珩没说话,他的思绪回溯千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将军。将军带着一身的血和尘土,从火海中走来,他当时身着缟白负手站在金殿之内,原是想要与那破碎山河共死。转眼又是将军府,将军一身杀意,目光如刀,手中长刀扬起——
师雁亭太久没有握过刀了。楚珩死在他刀下,他便舍弃了刀,现在都有些手生了。他这么想着,黑雾在他手中化为长刀,他双手将刀扬起,刚好走到老榆树下,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师雁亭此刻并不完全清醒,他入魔时就是这种在理智边缘挣扎的疯魔,魔的本能使他对杀戮异常兴奋,他扬起刀,干脆利落地劈了下去。
这一刀很安静,没有黑雾弥漫,没有刺眼光芒,仿佛没有丝毫法术加持,但片刻之后,老榆树从中一分为二地裂开,倒向两侧。老榆树快速干枯,绿叶不见了,重新变回了枯枝,天上的榆钱、地上的血花一朵接一朵地消失不见,老榆树倒塌激起一片尘土,从地底扬到了地面上。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乌云聚拢,根本不给人时间反应,一道天雷应声落下。
楚珩胸口狠狠一窒,他听到自己嘶喊的声音:“师雁亭!”
但那道天雷劈的不是师雁亭,直指老榆树而去。师雁亭就站在旁边,被冲击得向后退出几十米,才堪堪稳住。
老榆树的根焦黑一片,彻底枯死。
“楚珩,你过去做什么,你不要命了!”闻远山扣着楚珩,楚珩猛力挣扎。
师雁亭又重新走向老榆树,楚珩见他还要上前,拼命挣脱了拦着他晏城和闻远山,纵身跳下,冲到师雁亭身边,一把拉住师雁亭,语气是温柔的,尽量不刺激到他:“够了,不要过去了。”
天雷余波散去,楚珩的白玉自老榆树根部飘浮而起,光芒柔和,带着抚平一切伤痛的治愈力量。白玉化作了那道光,从中心向四周涟漪般扩散出去,从葳蕤山荡出千里。
白光散去,天降骤雨。
师雁亭有些僵硬地低头看向楚珩,喉骨一动,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低下头,靠在楚珩肩膀上,楚珩轻轻抱住他,说,“没关系的,丢就丢了,你在就够了。”
地上,官郦姿立刻指挥现场一组将器械工具收起避雨,余温觉得特勤俩字在师雁亭面前特别多余,辞职的心都有了,拎着他那不靠谱的手下往回走:“行了,别看了。”晏城眼神好,看得清,看得目瞪口呆,后脑勺挨了余温一巴掌,方才回过神来。
闻远山说,“出这么大事,得赶紧跟顾总汇报,诶,顾总呢?你们有人看到顾总了吗?”
顾泽兰没有出现。
白嬗如朝着山上跑出好远,忽然下起了大雨,她跑得急,被树藤绊倒,摔了一身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石洞躲雨,变不回人形,又这么狼狈,白嬗如忍不住哭了起来。她那时候真的相信了楚珩不是玉魄,可是方才她亲眼看到楚珩的玉,感受到了玉魄独有的包容、抚慰天地间一切生灵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