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卿照常上班,坐在办公室写自己的论文,周婉若忽然打了内线电话给她:“喂?小宛,门口有位杨先生,说是你的朋友,要见你,挺急的,你方便现在来接一下吗?”
“杨其雨?”宛卿愣了一下,他不会昨天又看到什么东西了吧……“我马上来,谢谢周姐。”
宛卿挂掉电话,对楚珩说,“师哥,我出去一下。”然后抓起桌上的门禁卡,刷卡到一楼,一出电梯间就远远看到杨其雨紧绷着坐在门口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水,他没碰,两手紧握,微微有点发抖。
有人靠近,杨其雨立刻抖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到宛卿,稍稍放了心,说,“宛卿,我家里可能是回不去了。”
宛卿在他旁边坐下,问:“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吗?”
杨其雨咬了咬牙,挽起袖子露出佛珠,菩提上浸了血,也未见变褐,依旧鲜红。而杨其雨的手腕上,多了几道伤痕,看上去是被人用指甲划伤的。
“这是什么!”宛卿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你等等,我找我同事……”她刚要拨电话,想起来这阵子现场组和外勤组都在忙葳蕤山的事,又删掉刚输入的数字,拉起杨其雨,“算了,你去前台登记,我带你去找我师兄。”
在宛卿眼里,她师兄是个介于靠谱和不靠谱之间的人。靠谱在于楚珩明明没大她多少岁,但懂的很多,他俩同期进入研究所,楚珩已经可以跟着前辈去处理很多事,她老师也喜欢说“有不懂的找楚珩”;不靠谱在于……楚珩那张嘴。
比如此时,宛卿推门进来,又反手锁了门,把杨其雨推到楚珩办公桌前,拉起杨其雨的右边袖子说:“师哥,你帮他看看,他这是怎么伤的?”
楚珩“嚯”了一声,惊讶道:“这是猫还是狗挠的?什么品种的?这么厉害,打疫苗了吗?”
杨其雨欲哭无泪,转头看着宛卿:这人能不能行?
“师哥,”宛卿一边给杨其雨推了个椅子,一面说,“他说他家墙里有鬼,是不是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了?我不懂这个,你见过吗?”
“墙里有鬼?”楚珩从系统给师雁亭发消息,安抚道,“等着,我摇个人,专业的。”
师雁亭这段时间一直在图书馆整理那四本旧书,看了楚珩的消息,随手把书握进了掌心,一道光闪过,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他离开前敲了一下电脑屏幕,电源立刻关闭,伸手放上去甚至没有发热,仿佛没有被使用过。
他还没进门,就闻到了血腥气,推门看到那个年轻人,不用问具体情况也就懂了。师雁亭走过去,象征性地问了声:“怎么了?”
楚珩简短地回答:“撞了鬼。”
既然楚珩没有预先支开宛卿,师雁亭便默认这小姑娘可以听可以看,也就没多遮掩,避开佛珠,伸手在杨其雨的伤痕上一抹,那年轻人立刻抽了一下,生生忍住了没把手挪走。师雁亭取了他一点血,在指尖一捻,腾起一朵小火苗,把那点血烧尽了。
他转头问楚珩:“他是什么人?”
楚珩瞥了宛卿一眼,就知道宛卿什么也答不上来,伸手在杨其雨面前点了点,翻译了一下师雁亭的问题:“你家里都有什么人?谁教你遇到这种事来找我们的?祖上有做过这行当吗?还是与这些有渊源?”
一连串的问题把杨其雨砸懵了:“啊?”
楚珩自动回答:“他也不清楚。”
师雁亭一时没说话,不知道这小鬼心理素质怎么样,没把握好解释的分寸,又问:“这是在哪儿伤的?”
“在……我家里,卧室。”杨其雨说,“晚上我没敢睡,一直闭眼躺着,我听到指甲挠墙的声音,睁开眼就看到一个人……不,一只鬼,把天花板扣开,倒挂在墙里要抓我。我跑了,她一直追到了我逃出家门,挣扎中留了这道伤,我也是逃出来才发现的。”
“这像是活囹狱。”师雁亭说,“狱里囚的是挣扎回人间的怨鬼,死后一只脚踏入阴川,半边身子却还在□□里,最后挣脱了所谓天地运行的规律,身死魂不灭,徘徊人间。他们肉身被困死的地方,就叫活囹狱。”
“真的是鬼?”宛卿下意思朝楚珩身边靠近了一步,“师顾问,那他还能脱身吗?”
师雁亭沉默了一下,回答,“狱门可以开,但还是要看那只鬼愿不愿意放下。”
“不止一只。”杨其雨颤抖着说,“有很多,数不清。”
师雁亭和楚珩对视一眼,这好像有点难办了。
“这样吧,宛卿,你带你朋友在咱们这儿休息一天,晚上我跟师顾问陪他回一趟家。”楚珩安抚地笑了笑,“咱们所里总不会闹鬼。”
话是这么说,楚珩心里却想,这地方的安全系统在师雁亭这里就是纸糊的,他自己还好说,不知道被什么法术拉回了人间,可师雁亭这么大一个魔头出入自由,没哪一个机器响过警报。
宛卿想带杨其雨去医务室,出门一看,他手腕上的伤痕一点没留下,只有佛珠上的血迹还在,红得扎眼。
楚珩问师雁亭:“你方才有什么话想说?”
“你师妹这朋友血脉不简单。”师雁亭在杨其雨坐过的椅子上坐下,“他身上有很淡的妖族血,似乎是棵冬青。好在不是什么阴气重的植物,不然怕是要被活囹狱缠得脱不开身。”
“冬青啊,咱们那时永嘉的冬青很好,我母亲提起过。”楚珩轻飘飘地提了一句过去,转而又道,“这是怎么看出来的?以前也没见你提过什么血脉。”
“他的两种血脉都够纯,容易分辨。”师雁亭说,“但是大部分人都不是了,那时候异族通婚很多,皇室的血脉都未必是纯粹的人族。”所以他们那时几乎没有权贵提起此事,就当没发生过,大家都是纯血的人。不然谁能打保票说自己祖上没有与妖通婚?一旦划分出界限,真正纯血的人,或者别有用心的人,就可以揭竿而起:他们才是正统,人族皇位上凭什么坐着混了妖族血的人?
楚珩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活囹狱”三个字在他脑中过了几圈,他自觉自己不是这东西,因为他可以见光,不用被锁在某一处永世不得脱身。楚珩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是天地独一份的还阳鬼,但是怎么也琢磨不透自己究竟算是什么。开天辟地轮不到他,那时候他都死透了,是有人让他死也不得安宁。
“楚珩,”师雁亭忽然按住楚珩的手,正色说,“晚上我一个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