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珩摸着师雁亭的手腕,忽然换了个话题:“我记得头回见你时,你戴着个镯子。那时候我还想,你这人真有意思,留长发,戴耳坠,还戴镯子。那镯子哪儿去了?灵祭之后就没见过了。”
“那里面存着我与你有关的回忆,你回来了,它就消失了。”师雁亭只说了无关痛痒的一点,隐去了他魔身塑成后,怕自己有一天会失去理智变成一个嗜血嗜杀的怪物,抽了自己一根骨头做成了那只骨镯,把自己和楚珩坟冢里残存的记忆锁了进去。
这些让楚珩知道,他又要心疼难过,时间过去太久,师雁亭已经不在意自己当时的绝望和悲恸了,索性瞒了下来。他们现在这样子很好,知道这些伤心事做什么呢?
“若是没有这些烦心事就好了。”楚珩笑了笑,“那就是最好的生活了。”
“怎样都好。”师雁亭说,“能与你一起,就很好。”
此时气氛好,夜雨也缠绵得恰到好处,楚珩正要说些情话讨师雁亭开心,耳畔忽然传来了锁被打开的一声响,紧接着铜铃声大作,被人大力摇晃一般响个不停,吵得他头疼欲裂,不由得按住了额角。
“楚珩,怎么了?”师雁亭关切地扶着他,揽过楚珩的肩。
楚珩背后的昙花纹亮了起来,透过衣服漂浮起来,投射到了心湖正中心的上方,在水面映出颤巍巍的影子。
昙花纹蓦地发出刺眼的白光,又在刹那间消失不见,如同夜雨里的一道闪电,师雁亭心里一沉,没想到了心湖的咒居然是这样被触动的。
再看楚珩,已经在他怀里昏迷过去。
楚琬琮也感受到了外面发生的事,她垂眸望着南行,看不出眼中究竟是怎样的情绪,没头没尾地说,“时机到了。”
南行握着楚琬琮的手沉沉睡着,没有听到她这一句话,也错过了她的眼神。
能够察觉七昙的七道锁尽数解开的人不止他们,无论是谁,都明白箭已在弦,子弹上膛,幕布已然拉开,后面的事,都是注定要一步一步发生的。
楚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师雁亭的小院,睁开眼,窗透着一条缝,隐约能看到窗边的垂丝海棠,把春光映成喜人的颜色。清风吹淡了熏香,吹皱了茶杯中半满的水面,将军回眸向他,问:“醒了,好些没有?”
他头痛得很,正欲起身回应,却先伏在床边低咳起来,师雁亭等他平复些许,递来一杯温热的茶。
“多谢。”楚珩说着接过茶杯,手有些抖,勉强抬至嘴边喝下一口,茶杯便脱手落下。他伤得重,能留着一口气实属不易,春日回暖,一场雨又凉了下来,楚珩就病了。
师雁亭接住掉落的茶杯,水却洒了出来,他不太在意,擦了擦手,把楚珩按回枕头上,自己喝了口茶,附身喂给楚珩。起身时,他看到楚珩面上微微有了泛红的意思。
楚大人真有意思,平时不是个脸皮薄易害羞的人,偏偏不禁撩拨,在这种事上总是被耳朵和面色出卖。他的眼神经不起琢磨,藏也藏不住,含的都是情,又剔透清澈,师雁亭不信楚珩从未沾过风月,可他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眼神呢?
“将军。”楚珩轻轻开口,“今日可有公务?”
“有些要事。”师雁亭冷静地回答,随手解了外袍,脱了鞋躺到床上,揽着腰把楚珩抱在怀里,调笑道,“你病成这样,伺候侯爷就是最要紧的事。”
楚珩脸上的红便遮不住了。
师雁亭觉得有趣,低声笑起来。
从前楚珩很少叫他的名字,从来都是称他将军,听着客客气气的,细品却又能从两个字里尝出百转柔情。师雁亭随意得很,楚侯爷楚大人乃至楚珩,哪个到了嘴边就是哪个,楚珩也不挑,无论是什么称呼,他都爱听。
楚珩隔着一层薄布料摸到师雁亭胸前,细细描了两遍,问,“这是怎么伤的?”
那道疤摸着都吓人。
“许多年前了。”师雁亭说,“怎么伤的记不清了,哪能每一道疤都记得住的?我只记得……那场仗让我失去了我师父。”
“抱歉。”楚珩赶忙缩回了手,说,“我不该问这个。”
楚珩听说过师雁亭的事,不知真假,他师父战死后,师雁亭削发明志,誓要雪此恨,把失去的土地一寸一寸打回来。
师雁亭握住他的手腕,又把他的手拉了回来,按在自己胸前,“无妨,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即使不是我师父,也会是别的父亲、兄弟。伤疤不能代表将军骁勇,那不是功勋,我这一身伤,背后是数不清的人命,还有无数破碎的家庭。”
“师将军……”楚珩一声叹息。
“嗯。”师雁亭回应。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楚珩不知道师雁亭为何会向他袒露这么多,但他每每想起师雁亭这一番话,他都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即使他跟师雁亭之间隔着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他都义无反顾地奔赴。
师雁亭想吻他,便翻过身来,挡着窗缝透进来的光和风,捏了捏楚珩的耳垂,语调像是低声呢喃,“你这里怎么有一颗痣……”
楚珩忽然一颤,耳垂被人咬住了。
又几日,楚珩起得来床了,便靠在床边,膝头摆着一张琴,拨弄几下,等师雁亭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