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才能让杨拙意识到世界是虚假的?怎么才能强行把杨拙从苦难的幻象里拉出来?钟晖陷入沉思。
此外,被送入魔镜之湖前,相繇的一番长谈也令他非常在意。
尤其是,所谓第四百九十九次轮回。
钟晖心下一沉,脚步一顿。他身侧便是喜庆喧闹的广场,不时有团团圆圆的一家老小笑闹着走过。一向活泼的钟晖,此刻反倒成了人潮涌动中最格格不入的一张冷静面孔。
他在广场门口的炒货摊上买了一兜子酥糖,混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走进广场的中央。红幕布红地毯红漆木搭建的戏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几辆载货马车的轿厢在戏台后方圈出了一个临时后台,供戏子们更衣化妆之用。
照明灯光就位,戏子还未登场,几位乐师已然在戏台两侧端坐,调试好琴弦预备开演。不一会儿便有两个粉雕玉琢的少年少女跑出来,怀里各抱着一只木箱,扬起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冲观众们晃动箱子讨好地笑。
在景国,露天演出的戏班一般不卖票,全靠观众凭心意打赏。负责讨赏的通常是戏班最漂亮的年轻孩子,开幕前讨一次,闭幕后讨一次。
有兴致高的观众朝箱子里扔了几枚铜板,两个小孩眉开眼笑,抱着箱子毕恭毕敬地朝观众们一鞠躬,齐声报出了今年最后一台戏的名录。
这台戏,钟晖还真不陌生。他读过原作的话本,讲的是一家四口智斗三个毛贼的故事,属于非常经典的合家欢喜剧。
天玄大陆的戏,接近夸张的戏剧而非戏曲。戏子不施浓妆,台词和服装也偏向生活化。所以,当杨拙一上场时,他那张怪异的阴阳脸立刻引起了台下的一片哗然。
“嗨哟,上哪找的这么吓人的戏子?”
“就剩半张脸能看了,真可怜。”
“妈妈,这个哥哥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
“演个毛贼而已,怎么不知道戴个头套挡一挡脸,把孩子都吓到了,真是的。”
冷嘲热讽的窃窃私语声在钟晖耳畔此起彼伏,本就热闹的观众席更加躁动,对着三个毛贼中身量最为瘦高那一人的诡异样貌指指点点。
钟晖气得想磨牙,又因人多口杂没法挨个出言制止,只盼着杨拙不要听到台下的闲言碎语。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台上的黑衣青年,纵使没有元力,杨拙的身形依旧轻盈矫健,腰身一拧,踩着椅背便翻上了餐桌,还躲过了女主人丢过来的一只瓷碟。
观众席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夹杂着孩童稚嫩的呼喊:“打他!打他!”
戏台上,方才捧着箱子讨钱的少年少女打扮成了兄妹俩登台,两人一通大呼小叫,逗得观众们哈哈大笑。在妹妹的指挥下,哥哥举起一根钓鱼竿,要甩杆缠住毛贼的脚。
杨拙显然是对这个情节驾轻就熟,当即从桌上一跃而下,准备落在同伙扔来的椅子上。然而大雪的天气,戏台上又人来人往,积雪被踩成了黑灰色的雪泥,地面上尽是湿滑的冰渣。椅子借着惯性滑离了原先的落点,杨拙半只脚踏空,身形一歪,咚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他的临场反应比观众的叫声还快,干脆就地一滚,摇摇晃晃地撑地爬起。承受了冲击力的左脚腕飞速肿胀,剧烈的疼痛仿佛鞭炮一般从脚踝一路爆炸到膝盖,杨拙置若罔闻,只是轻轻皱了皱眉。
他对同台的戏子使了个眼色,便若无其事地演了下去。台下的观众无人察觉台上的异样,还以为毛贼是故意跌倒卖蠢,笑得东倒西歪。
杨拙摔倒的瞬间,钟晖感觉血液开始沸腾,脑海里冒出了两个小人,一个天使,一个恶魔。
小天使说:“这是舞台事故!就算是正式演出,导演现在也应该考虑让演员下台检查伤势了!”
小恶魔说:“你想那么多干什么,这本来就是虚假的幻象,你还要眼睁睁看着他在幻象里再遭一遍罪吗?快!现在冲上去抢了杨拙就跑!没准他就直接醒过来了!”
小天使说:“小恶魔说得对,听他的!”
钟晖象征性地犹豫了一下,从储物戒中又摸出一袋金币,艰难地拨开人群挤到了观众席的第一排。在无数白眼和嘀咕声中,他抓了满满一手的金币,猛地扬向夜幕中,任由璀璨的金色和剔透的白色一同哗啦啦地落下。
台上和台下同时静默了一瞬,钟晖趁机把钱袋中剩余的金币也泼向了人群。短暂的沉默后,观众席中爆发出一片激动的尖叫。
“掉钱了!快捡钱啊!”
观众席你争我抢乱做一团,台上的戏子们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就连杨拙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愕然。
这人什么来头?见过有钱的,没见过直接往地上撒钱的!
下一秒,钟晖点地飞身跃上戏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揽过杨拙的腰,托着他的腿根把他抱了起来。
缥缈空灵的赤焰双翼在他身后燃烧着绽放,鎏金尾羽仿佛流星般划破漆黑的夜空,凤凰飞舞的幻影几乎成为一轮新生的太阳。
“不好意思,这个人现在归我了。”在强行带着杨拙离开之前,钟晖毫无歉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