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石榴没有避开脚下落叶,颇像游魂般在中式庭院里走着,这已经是近期第二个人在她面前服毒了。
一支旁逸斜出的海棠枯枝从她鬓边划过,留下两片残叶卷在她头发中,可她毫无感觉。
钦差大人为什么要做出这般选择呢?真如他所言,累了、厌倦了吗?
她又想起程艺芯打开信后,她眼底腾起的杀意,竟比这夜色还要凉薄几分。
昨夜的县郡长,今夜的钦差大人,两条人命铺就的路,只为把少河龙送进遗落影域。
她不理解,悦闳书院对月壤如此重视,如此势在必得,到底为了什么?
研究姑苏病树,抓虫兽、追查谣言,书院做这些事,她都能理解。
可是月壤--哪怕是近水楼台的商会突然要月壤,她都能理解。
可是终日诵经重视灵力修行的书院,要月壤做什么?还要得如此隐晦。
难道真如曲长水那天说的一样,不过是一场贼喊捉贼的游戏?仿制灾年枯叶的毒素和书院有关?
她赶紧摇摇脑袋,不敢乱想,不能妄议,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点。
正好走到西厢房外,月光斜斜地漏进西厢房的窗棂,却将屋内晃动的影子拉得细长。
程石榴不敢相信她的眼睛,孙芳菲居然在翻她的东西!
孙芳菲正背对着门,手指在她包袱里翻捡,干粮的油纸轻微沙沙作响,干花茶包被捏碎了好几瓣,连她罚抄的纸页也被掀得哗啦轻颤。
那是她觉得那几页罚抄都是关于如何土壤改良的,所以她偷偷带出了几张罚抄,本想在路途无聊时用作学习。
连如果别人问起来的借口,石榴都想好了,就说太喜欢了,回家默写出来的。
程石榴默不作声往回后退了几步,再拖着重重的脚步走过来,果然屋内的孙芳菲用归位术很快将她的包裹归位,钻回被窝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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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勉强可通马车的土路蜿蜒穿过山谷,他们一大早在晨露晶莹的时候就赶路了,程艺芯拉着苏晓和水一同一辆马车,而孙芳菲则拉着程石榴和曲长风坐同一辆马车。
孙芳菲快人快语:"你们听说了吗,钦差大人都帮我们安排好了,计划有变!我们进去后有来自朝廷的接待。就像苏公子用苏苑接待我们一样。"
曲长风轻"哼"一声:"幼稚。知道朝廷在外有多少接待处吗?除了上京,姑苏、临江东那几个富庶,其他的连财政拨款都没有。钦差也就能骗你们这种小姑娘。"
孙芳菲不屑道:"怪不得三公子当不上少主。只会用钱多钱少评定重要性。石榴你知道吗,整个影域,三大区域,四千多个小郡,只有这一个观察哨。"
程石榴借口头晕没有参加早会,也没吃早饭,现在胃隐隐作痛,脸色并不好。
程石榴:"有他们相助挺好的。没吃的我倒不担心,反正我带的干粮够多。"
她说完还瞟了一眼孙芳菲,后者果然顾左右而言,打开窗户,转换话题,说着要珍惜湿润的泥土和野花芬芳,进到遗落影域就只能闻到腐烂的叶子和虫兽腐肉味了。
曲长风怼人上瘾,嘲笑孙芳菲:"孙小姐根本没去过,全是道听途说,还在卖弄见识。"
孙芳菲和曲长风怼了一路,程石榴假头晕被吵成真头疼。
当整队人在溪边休整的时候,她赶紧跳下车,走到溪水下游,蹲到一棵树下吐了。
都离这么远了,曲长风和孙芳菲吵架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传来。"你有意思吗?""话多又不自知的人明明是你。""疯子!""傻姑!"
程石榴揉了揉胃,拿出一块干馍咬了一口,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她一回头看见苏晓正屈膝递给她水壶。
苏晓:"程小姐,山路崎岖,晕车了吧。我看你走得匆忙,水袋没带,水不多了,先喝几口,再去上游装满吧。"
她接过水袋,喝了几口,却能感觉到苏晓平静却紧随的目光。
她觉得很不自在,于是背过身去,往上游走去。没想到苏晓同行。
"程督学让我知会你一声,同学们都以为钦差大人公事缠身,一早就走了。"苏晓赶上来,见程石榴往程艺芯马车的地方看,"她昨天连夜回了书院,又快马赶回。现在在马车上歇息。"
程石榴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苏晓又补充道:"昨夜看你想救他--"
程石榴忍着胃疼截断他的话:"苏公子不必担心,我自会闭紧嘴巴。昨夜是我莽撞了,那样的毒是救不回来的。"
刚和曲长风斗完嘴的孙芳菲气呼呼地在溪边取水,忽然远远地看程石榴和苏晓同站在溪边,他二人又远离同学们二三十步的距离。
她冷笑一声,提着裙角一路小跑溜进了程艺芯歇息的马车内。
她压低声音道:"程督学,我要是你,可得看好苏公子。不是谁都像你这般,善良又忙碌,事事为集体着想,有的姑娘闲工夫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