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以瘦为美,上京更是如此。
男子应穿长至脚踝的圆领袍服,这种袍服衣袖宽大,衣摆长,更能勾勒出纤瘦身姿。
不仅如此,名门贵族的公子们出席正式场合应着淡妆,抚琴作画,视为风雅。
因此,画册上贵公子们的扮相亦是如此。
她粗粗看去,不是很感兴趣。翻到后面,谢明棠忽然一顿,这个人有点眼熟。她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赵炀,户部尚书赵家嫡长子,现在在青州任职,明年就调回京啦。”淑妃见她停下翻页的手,凑近看,一眼认出画上的男子,“满满好眼光。”
是赵筠的兄长。
谢明棠眼前忽然浮现出在静安寺,赵筠正妻苍白孱弱的模样,她看起来过得并不好。
“赵家的小儿子不行,到处拈花惹草。”淑妃揉了揉眉心,看来对赵筠的作风有所了解,接着话音一转,“但是这个赵炀,还不错,为人清正,人也聪慧,还是前年的状元呢!”
谢明棠深深地看了眼淑妃,甜甜地笑了笑,“这些画册,儿臣带回去看看。”
淑妃垂下温温柔柔的一双眼,温婉地点了点头。
从淑妃宫中出来,谢明棠终于舒了口气。
她心中憋闷,临时起意,拒了软轿,步行前往宫门。
在她走后,清和宫佛堂内。
淑妃一一将瓷碗杯盏规整好,她唤嬷嬷过来,一双如水的眸子雾蒙蒙的,“去跟陛下说,公主看中了赵家赵炀。”
“太子是不是要回京了?”
“大将军传信,太子已经到青州了,不出两日就能抵达上京。”嬷嬷回。
淑妃捻了捻佛珠,静默片刻,“去告诉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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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到宫门口,深红的宫门旁停着她的马车。
哑奴背对着她,笔直站着摸马头。他换上了侍卫长的衣服,衬得他高大健壮,和一旁守门的武士相比亦不遑多让。
“公主。”哑奴举起小臂,撑在身前。
谢明棠耷拉着眉眼,踩上小杌子,扶着哑奴的手臂闷头钻进马车,一句话都没吭声。
哑奴怔了怔,盯着马车帘子迟疑片刻,坐进马车。
上车前,公主手里拿着一个卷轴。
现在,这卷轴被抛到犄角旮旯,不受待见。
哑奴垂下眼皮,遮住眸中暗色,并未多问。
车内十分安静,明明来时公主叽叽喳喳说了一路,念叨着她的小猫、她的小鸟、还有她的小雪人。说完了,安静不了片刻,又开始说下一个。
如今……哑奴抿唇,竟觉得有些不适。
“公主,给小鸟喂的粟米不够了,顺路买些?”他掀开车帘,目光掠过喧哗的闹市。
谢明棠恍惚回神,恹恹地嗯了声。
马车已经停了许久,谢明棠终于发现哑奴还没有回来。
她蹙了蹙眉,从车帘内向外望,左左右右看了一圈才找到他。
哑奴手里提着粟米,正在甜水铺子前站着。
原来他也会嘴馋偷吃甜水,谢明棠忽然笑了笑。
不多时,他提着大大小小十几个袋子上来了。
“你也偷……怎么买了这么多?”谢明棠满脸愕然,往马车里面缩了缩,给他腾地方。
“甜糕。”他并未多言,把一直提在手里的糕点放到她面前。
谢明棠哇了一声,原来是给她买的呀。
她好久没吃甜糕了,顿时两眼泛光,熟练拆开裹在外面的一层油纸,拿在手里大口啃了一嘴。
甜糕又甜又软,她吃得眯起眼睛,圆溜溜的眼眸弯成月牙。
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看着桌案上堆成小山的零嘴,谢明棠转眼高兴起来,哼哧哼哧地开始扒拉,尽情挑出好看的。
哑奴扫了眼,轻易看出她挑选的标准。
他无可奈何地勾了勾唇,选出几个自认为模样好看的,推到她面前。
公主扫了一眼,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径直忽略过去。
哑奴:“……”
他轻呵一声,双臂抱胸,斜靠在车厢旁。
他买得实在太多,各种各样的零嘴满满当当压在小桌上,挑着挑着就容易混在一起。
谢明棠蹙了蹙眉,一把抱住丑兮兮的零嘴,左看右看想寻个地方塞。
然而一侧堆着她喜欢的话本,另一侧……
谢明棠和哑奴黑漆漆的眼对上。
顶着他微冷的目光,她歪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哑奴:“……”
他面无表情的摊开手,从公主怀中接过零嘴,抱在怀里。
他宽肩窄腰,胳臂结实,冷着脸圈抱住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零嘴,还时不时防备马车颠簸零嘴出逃。
见他眉头紧锁,谢明棠眨眼轻笑,像只捣乱得逞的猫,“哑奴,你越来越贴心了。”
哑奴盯着怀里被公主嫌弃的零嘴,低叹一声。
马车摇摇晃晃,谢明棠也摇摇晃晃,珠花发钗叮当作响。不知是不是甜糕太甜,她说话的腔调愈发黏糊甜软,“哑奴,你给我讲讲南疆呗。我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可惜现在都忘干净啦,你跟我说说你们那有什么好玩的?”
谢明棠又啃了口甜糕,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目不转睛地看他。
哑奴沉默片刻,“公主怎么忽然问起南疆?”
谢明棠嘴上沾着糕点碎渣,眼睛又大又亮,“母后说,南疆风景秀丽,四季如春,特别美,我好奇嘛。可惜长大后,我从未离开过京城,也不曾见过此等风光,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去一趟……”
说着,她眸光黯淡下来。
淑妃今日给她画册,想来是父皇的意思。父皇虽宠爱她,但为父之前,先是皇帝。
她享受了十几年的公主之尊,也到了报答皇室的时候。
近年来,父皇鲜少治理朝政,皇室式微,世家大族的势力愈发庞大。
公主下嫁,笼络大族,是她出生起便注定的命运。
一旦嫁人,她便不再是一朝公主,只能是某家的夫人,冠上夫君的姓氏。
别说离开上京了,到时恐怕出府都是件难事。
“算了。”见哑奴始终沉默,谢明棠吸了吸鼻子,“我忘了,南疆对你来说不是个好地方。”
“南疆多雨,艳阳天极少。多山,走上片刻就累了。多虫,毒虫更多。不如上京。”他哑着嗓子,有些生疏的说。
谢明棠怔了怔,接着扑哧一声笑开,“你干嘛,怎么全说不好的。”
她喜欢晴天,喜欢乘轿子,害怕虫子。被他这么说,南疆之于她真是个坏地方。
“公主想去,就一定能去。”他忽然开口,认真道。
谢明棠撇撇嘴,静了一会儿,忍着鼻音嘴硬道,“不想去了。”
说完,她掀开车帘,趴在帘子后面,挡住不受控制落下的泪,“本来也没那么想去。”